“身體不适就不必多禮了。”木婉言按住想要起身行禮的岚裳，将他手裡的書給抽出來，“先别看了，傷眼睛。大夫怎麼說？”

她探身，伸手摸向岚裳光潔的額頭。

岚裳傾身貼向她的掌心，輕輕眯眼往她掌心裡蹭，吐出的呼吸帶着點兒熱氣：“大夫說驚悸加着涼，好生将養些日子就好了。”

拇指摩挲着光滑微熱的肌膚，手掌往下遊移，半撐起消瘦了的臉頰，入手有些滾燙。

“有些低燒，頭疼嗎？”

“本來是有些難受的。”岚裳搖搖頭，又點點頭，“見到妻主怯身好多了。”

他抓了木婉言的手腕，可勁兒将腦袋往手心裡湊，木婉言常年練武，就是在冬日也如小火爐一般，手掌與臉頰觸碰之際恰是熾熱撞熾熱，照理說該不舒服的，這位發燒了的病患卻執拗地要貼着，還眯起眼睛，好似很享受的模樣。

木婉言禁不住發笑，由着他動作：“孤又不是什麼靈丹妙藥。”

正在這時，宮人端了剛剛熬好的藥給端了上來。

木婉言抽回手。

岚裳茫然擡眼，眼睛波光粼粼，還透着股委屈：“妻主？”

倒是少見他這般。

木婉言暗忖着，接過湯藥，黑漆漆的藥汁，苦澀之味僅僅是竄入鼻息都讓人有嘔吐的欲望，不由得讓她想起那一枚助她僞裝癱瘓的藥丸，并為此拳頭漸硬。

配方不同，然而如此熟悉的見效快卻令人作嘔的藥，實在是讓人難忘。真不愧是師徒，給的藥方總是如此容易引起醫患矛盾。

木婉言失笑：“孤知曉你為何不肯喝藥了。尹淩。”

尹淩從袖口裡掏出個小罐子：“殿下。”

木婉言單手端碗，把小罐子塞岚裳手裡：“藥是苦了些，但良藥苦口，一會兒吃點蜜餞。”

說着，用調羹攪拌了一下盛起一勺藥輕輕吹了吹。

門客周尚瑾常年生病，動辄就是卧病在床。

周尚瑾平日裡看着一副老大人的模樣，實則極為嬌氣。藥苦了不肯吃，藥涼了嫌冷，藥熱了嫌燙，藥多了嫌脹肚，藥少了嫌沒效果，總要恰到好處才肯喝上那麼一口。

醫仙一家子都是一脈相承的擅長開能将人三魂七魄都給苦得升天的藥方。

醫仙傳人受師傅教導，多年來從沒更改過不苦死人不罷休的藥方，硬是在周尚瑾這兒栽了跟頭将藥方改了又改，變了又變，才終于開出又有效果又能勉強讓周尚瑾喝得下去的藥。

門客到底才十六歲，正是該好生哄着的年紀，木婉言這一幹人等平日裡來來去去也會随身在懷裡揣上幾枚應急的藥丸和以及哄人的蜜餞。

這些條件都滿足了，病号又不肯自己喝藥，非得人親手喂，喂藥的人動作重了說疼，動作輕了說敷衍，硬生生讓木婉言對喂藥頗為娴熟，已經到了看見藥碗就下意識端起來吹的地步。

輕輕用下嘴唇沾了點試試溫度，木婉言眼神有一瞬間的空白。

僅僅是蘸取這麼一點兒，三魂出竅，七魄升天，從此三界五行，滄海桑田，生死不過須臾。

巨大的沖擊幾乎将她的大腦給掏空讓她一瞬間都快忘了自己姓甚名誰。

木婉言深呼吸，将盛有能教人欲死之藥的調羹湊到岚裳嘴邊：“張口。”

共赴地獄吧。

岚裳始終将目光放在太子身上，自然将她的一切反應給放在眼裡，因低燒而微紅的臉難得有些發白。

這藥，真的能喝？

這廂，鳳九箫并未徑直回房，因着在後院遇到了出門閑逛的浮允筝。

行了禮打了個招呼後浮允筝微微一笑：“便是後院也是各種回廊小道，哥哥幾日前都在東宮，今朝頭一回進太子府，當心迷路，怯身來為哥哥帶路回房吧。”

回門之前太子妻婿一直都居于東宮，直到昨日才雙雙至宮外太子府，鳳九箫确實對太子府大體構造還不甚熟悉，思忖片刻便同意了。

左右閑着無事，他又想多多了解一些太子平日與後院面首們的相處，遂對浮允筝提出想要再多逛逛的想法。

浮允筝欣然同意，遂與鳳九箫同遊。

正邊走邊認着，鳳九箫忽地發現越往偏院走周圍的綠植越多，遍地芳菲比早前與太子同賞的花園還要多。

鳳九箫訝異看向藤藤蔓蔓中生長的月季花：“這不是夏季生長的花嗎？”

現下正初春，太子府中竟然有如此四季颠倒的地方嗎？

浮允筝似乎正在發呆，聽了他的話才順着視線望去，他當即臉色煞白，扯着鳳九箫的袖子就要往回走：“竟是臨近頌玉軒了，快走，讓妻主知曉咱們靠近宋玉相公她會生氣的。”

短短一句話信息頗多。

鳳九箫一時不知該好奇後院裡住着的早前請安他未有聽說過的宋玉，還是這些後院的面首都可以直接稱呼太子為妻主，還是浮允筝話裡話外太子對那位宋玉的看重。

這一場閑逛認路因着二人一時不查走錯道不歡而散，浮允筝将鳳九箫送回了寝殿，再三叮囑鳳九箫日後千萬莫要靠近頌玉軒，又說了諸多忌諱這才放心離去。

鳳九箫呆坐着，滿腦子都是浮允筝話語裡的内容。

僅佩面紗就驚為天人的傾城，太子造金屋以藏嬌的美人，岚裳相公也比不得其榮寵，所有人都不得冒犯的存在，太子特許不必向任何人請安，甚至不必随其餘面首給太子妃早晚請安的男人。

他以為在他進東宮前都執掌東宮中饋、隐隐為一衆面首之主、一個傳話就能将太子喚走的岚裳已是太子心尖寵，原來還有一個太子珍惜到甚至不肯旁人靠近其頌玉軒驚擾的宋玉。

良久，鳳九箫低頭，手指顫了顫，正是這雙手，今日被太子殿下握在手心。

那是殿下今日給他的回應，溫柔，體貼，讓人念念不忘。

思緒似乎回到了婚前弟弟鳳歌與他閑聊的夜晚。

那晚，在他不知情時太子殿下于右相府來了又去。

木婉言未見得，待鳳歌癟嘴走了，鳳九箫仍久久坐在庭院裡。

久到若有人在定會以為鳳九箫坐着睡着了的時候，鳳九箫長長歎了口氣，輕渺到幾不可聞：

“願得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他本就不是來争得殿下獨寵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