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他從戰場上回來的模樣我曾見過一次,每夜裡痛的睡不着,有時發作起來受不了了還會痛暈過去,那樣子……”三娘捂住嘴巴,咽下喉中的哽咽聲,“我甯願他一輩子不去戰場。”
當初沒去戰場時他們一家人住在小院裡,縱然生活清貧了些可好歹隔三差五還能見回面,兩位哥哥身體康健。
現在他們參了軍有了官位,她進宮當了娘娘,甚至能稱得上一聲生死不見。
“罷了,”三娘扯出個笑臉,轉了個話題道,“陛下晚上會來,你替我去外面看看他來了嗎。”
說是去外面,李婳見三娘似乎極想見那皇帝,心中着急便多走了幾步路,轉了個彎進到了條路上。
此時夜色漸深,路兩邊立着些崎岖的假山,又有不落葉的樹沙沙作響,搞得像是什麼恐怖片場似的。
李婳不敢多待便轉身打算回去,不料一回頭就有一張蒼白的臉出現在視線範圍中,那臉極白,眼瞳卻極黑,活脫脫一副鬼怪似的模樣,便是膽子再大的人也禁不住這樣吓,更何況她膽子本來就不大。
“你要死啊!”她拍着胸脯緩解那顆劇烈跳動的心髒,沒好氣等了他一眼卻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這鬼,不對這人穿着黑色長袍,衣袍上用金線繡着某樣張牙舞爪的生物,再加上他頭頂的十二旒冕……
李婳震驚,李婳入鄉随俗下跪,“陛下饒命。”
不過十八九歲的皇帝并未在意她的态度,反而目光看向遠方,似乎陷進了什麼情緒之中。
夜幕沉沉,唯聽枝葉摩挲聲裡夾雜着幽幽歎息道:“一根樹于殿堂之上,金銀堆砌的無用朽木,誰會在意它何時斷折?縱使今日我死,明日便能有新人被扶持上位。死與不死又有和區别。”
他目光中盡是深深死寂,輕嗤道:“他們不需要我,隻是需要皇帝罷了。”
李婳聽着他的話,默默思考自己要不要接話,但很快這皇帝又道:“你告訴我,我是誰?”
李婳聽後也愣了。
他是誰?
當朝天子,庸碌之徒,一個掌中傀儡,權利之下的受益者也是犧牲品……
沒有人再說話了,她不知該說些什麼,他也不需要她的答話,半晌忽聽皇帝又道:“跪遠些。”
李婳默默起身繞到假山後面跪着了,突然想起來她是幫三娘來看人的連忙探出頭,卻見遠處亮起瑩瑩火光,數步之外衆人由遠走來。宮燈照亮了帝王服上細密金線,掩去了他那張臉。
随着人群一同出現的還有太監甯仇,他當即道:“太後娘娘請陛下有事相商,還請陛下速行。”
皇帝沒有動,整個人像是黑暗中活活成了尊木讷裝飾。
李婳聽着也莫名其妙,說是讓他來的是太後,現在又把人給叫走,真搞不明白在做什麼。
寂靜了一會兒,甯仇垂眼突然出言提醒道:“陛下慢行。”
鬼魅聲音幽幽打破沉寂,兩排宮人齊刷刷下跪,昏黃燭光下移在天子腳邊,黑暗由臉部蔓延,将他吃的更死了。
夜中隻聞風聲嘯嘯,上空樹葉哀嚎,無言催促着天子上路。
半晌,皇帝動了。
不發一言,隻那麼默默走着,借着旁人手裡的光,走得緩慢。
李婳藏在暗處,看見兩側宮人手提明燈,搖搖燭火開了條路,而少年天子那身華重衣袍下,慘白的手規矩交疊,就這麼被衆人簇擁着,一頭紮進無盡黑暗中。
路過李婳處時,他腳步頓了頓,“我曾和母後提的,放年紀到了的宮人出宮,她可同意。”
“如今事忙,太後娘娘心力交瘁,曾說日後再談。”甯仇回答地幹脆。
皇帝頓了頓,又道:“我,朕今日想見韓妃。”
甯仇答道:“這該問太後娘娘。”
燈籠光漸漸變暗直至消失,皇帝甚至還沒進錦瑟宮的大門便被叫走了。
李婳恹恹回去,想着要是自己沒耽擱這些時間說不定皇帝和三娘就見上面了。
[忘了說,皇帝不是讓你跪遠些,是讓你滾遠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