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還未等她踹門,三人高的木門竟自裡頭開了。
榮齡警戒停住,凝眸看向裡頭。
門内是一方幾乎占據整間屋子的溫泉湯池,池水呈些微的乳白色,水面飄有五彩花瓣,還有…
還有生死未蔔的榮毓。
一貫驕矜的小丫頭囫囵浸在溫泉水中,隻一把濃密的黑發叫池邊人抓在手裡。
榮齡順着那瑩白又柔美的手往上看去,直停到一張雖然模糊,卻掩不住其中投來的惡毒目光的臉上。
“榮齡,你再聰明,功夫再高、破了達摩院的四僧法陣又有何用?你若往前一步,本宮便叫榮毓死在萬花别院。”她輕蔑道。
話語中,她半分未憐顧榮毓也是她同父而生的姊妹。
榮齡嗤笑,“想不到竟有一日在二皇姐口中聽到對我的誇贊。我當真…受寵若驚。”
她嘴上說得輕松,眼中卻一瞬不瞬盯着水中的榮毓。
是她大意了,總想着即便榮沁發覺她查出些什麼也不能怎樣。可沒料到,榮沁是不能拿她如何,卻能拿住她的身旁之人作為威脅。
可憐這小丫頭長到七歲,頭回吃這樣的苦。
這事,是榮齡對不起她。
聞言,榮沁面上一狠,将本就半昏迷的榮毓摁入溫泉池水中。
榮齡神色巨變,輕點地面便要縱過去。
“不許過來!”榮沁尖叫着阻止,“你過來我便抱着她跳入池中!”
榮齡頓住,“榮沁你不要亂來,若殺了榮毓,你以為自個逃得脫嗎?”
約數過五個數,榮沁提着榮毓的發将她拎出水,小丫頭痛苦地自昏沉中嗆醒,她驚恐掙紮,掙紮中又瞧見門外幻影一樣的榮齡。
她想喊,卻沒了力氣,“阿姊,”她隻能在嘴邊喃喃,“阿姊救榮毓,榮毓不想死。”
榮齡隔得遠,尚未聽到那蚊蠅般的求救。可蹲在榮毓身後的榮沁卻已聽得清楚。
她伏下身,嘲道:“到底是同個賤人生的,你還是向着她。”
又擡首望向榮齡,“榮齡,人人都說你恨極玉鳴柯,恨極我手中的小孽障。可本宮卻不覺得,你今日急着趕來,定是憂心極了這小孽障的性命。”
“既如此,本宮與你做個交易?本宮用這小孽障的命,換你查得的一個真相。”
榮齡手中捏成拳,語中卻還平靜。
她又聽到一些院外的動靜,便有意逼問榮沁:“換哪個真相?”
榮沁目光冰冷,口中話語更無情,“本宮知道你奉命查瞿郦珠一案,也知道你昨日見了丞陽,聽了些荒唐話。可他關在隆福寺已久,神思早已錯亂,說的話自然不能作數。”
她冷笑,“今日,你便去回禀父皇,言明此事未查出任何毒藥,一切俱是瞿氏宮女胡亂陷害、誣告。瞿郦珠之死有且僅有一個真相——是她不要臉地勾引蔺丞陽,又因害怕一朝事發、禍連家族,這才選擇自我了斷。”
榮齡聽她這厚顔無恥的一番話,心中燃了一把邪火。
但榮毓到底在她手中,榮齡投鼠忌器,隻能與她迂回,“榮沁,這事分明隻關乎蔺丞陽與瞿郦珠,你為何非要插一手?莫非是你下的毒?不然,若讓皇帝知道你大費周章虐待榮毓,你豈不得不償失。”
榮沁下颌一揚,十足倨傲,“是又如何?”她心緒不穩,一下又将榮毓摁入水中,“誰讓她自個不要臉,勾引丞陽!”
“至于榮毓,她是公主,本宮更是貴妃親出的二公主。你便是告了禦狀,母妃、二皇兄可會坐視不理?本宮即将回大都的舅舅會任你施為?榮齡,你不過一個死了爹又沒娘的可憐蟲,你拿什麼與本宮鬥、與趙氏鬥?”
望着再次沒入水中而痛苦掙紮的榮毓,榮齡在恍惚中似也感到一股久遠卻熟悉的恐懼——肺部鼓得快要炸開,眼睛也因長期浸在水中而生出澀澀又尖銳的疼。
榮沁還在歇斯底裡地叫罵,“沒有人能違背本宮,也沒有人能讓本宮失了面子丢了人。哪怕他是蔺家人、瞿家人,便是姓榮的,本宮也照殺不誤。”
這時,院門外傳來一道冰冷,冷得像是叫木蘇裡凄寒的風雪凍了千百年的聲音——
“那我呢?若我阻止你,你也要殺了我不成?”
伴随那言語,一支羽箭倏地射出,在越過大半院子後,準确釘入榮沁的胳膊。
榮沁驚叫着松開緊抓榮毓的手。
榮齡則立時縱過去,将氣息微弱的小丫頭抱出溫泉池。
一道着銀甲,戴銀龍冠的身影快步走入院内。
他将手中長弓扔給一旁的親衛,直停到剛剛還叫嚣着“哪怕他是蔺家人、瞿家人,便是姓榮的,本宮也照殺不誤”的榮沁身旁。
榮宗阙垂首看向榮沁——這是她同父同母而生的胞妹,她雖自小受寵,偶有幾分任性、驕縱,可在他眼中,榮沁從不這樣目中無人,也不會如此輕率地害人性命。
“你何時成了這樣?”榮宗阙如看向一個全然陌生的人,語氣也失望至極,“是母妃與我縱得你不知天高地厚?還是趙氏的軍權讓你竟敢藐視皇權、法紀?”
榮宗阙俯身,牢牢鉗住榮沁的下颌,“你可還知道,這天下,姓榮,不姓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