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有更多,甚至光明正大地能叫所有人瞧見的信物。
這是一種宣洩,更是挑釁,是悖逆帶來的暢快。
榮齡在羅漢榻上坐下,手指無意敲擊那張曲腿榻幾。
她的視線落在手上…
等等,榻上的茶具用的…
“這套茶具是用小葉紫檀雕的。”榮齡忽道。
萬文林也走過來,“确是上好的小葉紫檀,可屬下記得,老王爺也有一套小葉紫檀做的茶道六君子,這當…并不稀奇?”
榮齡颔首,“是不稀奇,可擺在這滿屋的楠木家具中,它便稀奇了。”
萬文林不解。
榮齡解釋道:“你瞧這書案、多寶格、羅漢塌,還有卧房中的床鋪、衣箱…俱是用的楠木,無不統一成套。再看幾上擺的茶罐、杯壺,都用的建瓯黑釉,隻裝着三清茶的小罐用的琉璃…”
“因而我猜,這套六君子并三清茶是後頭配的…不,是有人相贈。”
榮齡取過茶針,“文林,我的眼力不如你,你瞧瞧這上頭可有印記?”
萬文林接過,各處仔細瞧了。
忽然,他指着一處,“郡主,這裡,針尖處有個極細微的‘郦’字。”
榮齡将茶針湊到眼下幾寸,極努力地分辨,才辨出萬文林說的那個“郦”字。這芥子須彌的精微雕刻,難怪叫人細細搜了仍做漏網之魚。
她将茶針收到袖中,“走吧,今夜算是不虛此行。”
待出了蔺丞陽的院子,二人翻過幾處,正要趁私兵巡邏的空檔縱出公主府兩丈高的高牆時,一隻八角宮燈忽出現在牆角。
榮齡腳下一停,與萬文林隐入一棵高大的銀杏中。
八角宮燈昏黃的光線中,一道瘦高的身影緩緩靠近。
隻見他外披一件羊毛鬥篷,裡頭着青色道袍。
榮齡再看向他頭頂的儒巾…
是個書生?
那人提着宮燈走入一處無匾無題的小院,随後雙手袖着,立于二人藏身的銀杏下。
又過一會,院牆下走來一行人影。
榮齡看向其中珠翠搖曳的貴女,心說這書生等的不會是她吧?
誰知,想什麼來什麼。
那貴女命随行宮人候在外頭,自個隻帶了一二心腹入内。
于是,在榮齡的視線中,幾人短暫消失于門頭下,一息後又出現于院中。
候在銀杏樹下的書生忙迎上前。
“公主…”
與他一臉驚喜不同,二公主榮沁面上冷着,嗓音更能結出冰來。
“本宮早已說了,待舅舅回大都便說服父皇開來年的恩科,你這時不緊着讀書?眼下這多事之秋,若叫旁人撞見本宮來見你…罷了,你究竟有何事?”
書生神情一僵,但他很快調整好,陪着笑,“這不是,月餘沒見公主,人言‘一日不見如三秋’。這樣算來,臣與公主已百年未見,隔了一輩子生死。”
這情話說到榮沁心坎裡,她面色稍霁,“雲帆,你莫嫌本宮…莫嫌我疏遠你。我隻是怕你分心,再次落了第。你明白,我有多盼着你狀元及第,簪上父皇欽賜的紅花來娶我。”
祁雲帆往前一步,拉過榮沁的手,“公主,我明白,我都明白。”他動情道,“我定一舉奪魁,比那張廷瑜更好。”
躲在樹上的榮齡一愣…不是,這事怎又扯上了張廷瑜?
她本是有一句沒一句地聽個熱鬧,到了這句,她一瞬凝起神,不再錯過二人口中的任何話語。
榮沁未抽回手,蔥白一般的細指扣在祁雲帆掌心,如涅槃的鳳凰雛鳥歇在巢中,“那是自然,你不僅考得比他好,往後出路也要叫他難望項背。”
“隻要榮齡領一日南漳三衛,父皇便絕不會讓他做緊要的官職。一個小小的刑部郎中,能翻得出什麼浪…雲帆,本宮定會讓你較那張廷瑜風光百倍。”
祁雲帆攬過榮沁,讓她靠在自個胸前,“公主,我不在意與張廷瑜如何比,我也不在意自個如何,隻要公主高興,微臣做什麼都可以。”
榮沁的面孔叫祁雲帆擋着,看不清神情。
半晌,她才輕幽道:“祁郎,隻有你真心待我。”
又過一會,榮沁自祁雲帆懷中站直身子,“好了,夜已深了,祁郎快去歇息。”
祁雲帆戀戀不舍地看她,再三催促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待祁雲帆走遠,榮沁的貼身宮女走上前,“公主,那祁郎君雖也俊俏,可奴婢瞧着,他嘴唇削薄、鼻尖帶鈎,恐非…”
榮沁扶正有些歪斜的掩鬓,“山韻,本宮明白你的憂心。”
她慢慢轉過身,昂首望向北方蒼冥的夜空——那裡有冬夜裡最亮的星,“北宸居其所,衆星拱而環…本宮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公主,人人都該敬我、重我。若有人敢背叛,殺了便是。”
“是。”山韻恭敬到有些畏懼地躬下身。
回南漳王府的路上,榮齡見萬文林幾番欲言又止。
她怕他憋死,便好心問道:“文林可有事?”
萬文林猶豫再三,終還是問道:“郡主,二公主為何養個落第的書生?奇的是,還處處與張大人比較?”
他再斟酌,“我瞧那書生的面容,倒有三分肖張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