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問崖的劍術有多厲害,别人不知道,我能不知道嗎?
我雖然和他修的道不同,但我的修煉方式基本與他一緻,畢竟我的師父和他的師尊,也曾是同門師兄弟。
真要論起來,我得叫清影劍尊一聲師伯。
但我師父不許。
他不許我叫清影劍尊師伯,也不許我在他面前提到清影劍尊,盡管提清影劍尊提的最多的人明明是他自己。
晚上尹問崖來探望我,我聞到他身上那股藥草味變得苦澀濃郁,皺了皺眉頭。
這些藥谷弟子也真是的,盡管尹問崖人好,他們也不能把他當牛馬使喚啊!
“怎麼啦?一見我就皺眉頭。”尹問崖顯然是心裡有答案,因為他問完就提着領口,嗅了嗅自己身上的氣味,“我去找前輩給師弟配新藥了,她說把這藥包放進池子裡,泡個兩三天,你身體的石化就消得差不多了。喔,還有皮膚的顔色也會恢複正常。剛好師弟也能洗漱一番。”
可能是我有點敏感了,我總覺得他說這話是在嫌棄我很久沒洗澡了。
并非是我不想洗澡,而是我身體的石化消退是由内向外的,我的四肢到今天也隻恢複了一半,我的手臂到手指的部分依舊動不了,這洗澡對我來說就是難事了。
尹問崖拎起藥包,提出:“師弟,我帶你去泡藥池。”
我的院子旁邊就有一處溫泉池,霧氣缭繞的。
我的腳還在石化中,不好走路,尹問崖又如那天送我上仙舟那樣,用法術托起我的身體,使我腳不沾地,就一路飄到了池子旁邊。
老實說,在尹問崖提出帶我泡藥池的時候,我确實幻想了一下他會因為我的手動不了,而幫我脫衣服之類的。
“我知道你們修無情道的禁情禁欲,不喜别人碰你們,所以我特意問過了,藥谷弟子說這池子的水每日都會自我淨化,師弟你可以和衣泡澡,等到你的手指可以動之後,你再自己脫衣服。
“另外,這幾日不會有人來這邊,剩下的藥我放這裡,過兩日我再來看你。”
尹問崖把藥包打開,将裡面的藥倒進池子裡,然後就走了。
白霧升騰,我很快就看不到他的身影,努力用聽力去捕捉,聽到他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我收回視線,在藥池旁邊坐下,雙腿挪放進水池裡。
我一低頭,被水面的倒影吓了一跳。
這是哪裡來的野人?!
頭發亂七八糟的,打了結,如同幹枯的稻草,四岔八豎的,上面還粘着一些不小心附着上去的藥渣。
臉色烏青憔悴,嘴唇周邊圍了一圈喝藥後沒擦,于是日積月累,變成深黑色的印子,完全看不出來我原先的長相,好像連面相都變了。
原來我這些日子,就是頂着這樣一張臉出現在尹問崖的面前。
怪不得那些藥谷弟子都不太樂意照顧我,而是教育藥童不要“以貌取人”,使喚單純天真的藥童們替我煎藥和喂藥。
對比藥谷弟子的态度,這更能顯出尹問崖有多溫柔,不僅沒有嫌棄我是個醜東西,把我中途丢下,還替我給藥谷打工抵醫藥費。
不愧是我的心上人。
我和衣泡進了藥池。
池子的水很溫暖,這股藥味與先前尹問崖身上的藥味一緻,我很滿意,這樣我可以假裝他還在這裡陪着我。
這種自欺欺人的行為十分可笑,我知道,但我就是控制不住。
明明無情道是要把自己的欲念清除出去,但我現在做的事情卻截然相反,我不僅沒有清除欲念,還放任它肆意生長。
如果他在的話,他是會像在仙舟那樣,正面對着我,還是背過身去呢?
以我和尹問崖的關系,他對我的陌生感情,我很快就得到了答案,他會正面對着我,畢竟我和他都是男的,他心裡沒鬼,他怕什麼?
是我心裡有鬼。
我才會怕。
泡了一天一夜的藥池,我的手指終于可以動彈了。
衣服貼在身上的感覺很不好受,沉甸甸的,緊緊包裹着我的身體,透不過氣來。
我脫了衣服,又把新的藥倒進池子裡,重新泡進去。
這回可算是能把折磨了我這麼多天的發飾拆下來了。
我把發飾放在池子旁邊,摸了摸後腦勺,感覺那處都被硌出凹印了。
藥池不算深,完全站立的話,水面剛好沒過我的頭頂。
我将自己完全沉進池子裡,按了按我那雙石化的腿。
石化的手感實在糟糕,摸着就是兩根比較纖細的石柱,可我的腦子又知道那其實是我的腿。
相當割裂。
我在池底泡了一會兒,浮出水面的時候,被自己的頭發糊了一臉。
差點忘記了這頭亂糟糟的長發。
我張開五指,把頭發梳順,經常是梳了一半,就被打結的頭發卡住,梳不下去。好在我現在閑得很,我有大把時間可以和打結的頭發戰鬥。
天色黑了又亮,亮了又黑。
這溫泉池的池底是熒光石,夜裡也會發光,倒是方便我視物了。
我把水面當作鏡子,照了照我現在的模樣,好歹皮膚顔色恢複正常了,面相也沒變。
腿部的石化消退得差不多了,隻是腳趾好像還是硬邦邦的。
我沉下池底,用掌心包裹住我的腳趾,想要檢查到底是我習慣了石化後産生的幻覺,還是它其實還沒好。
就在這時,我在池底聽到了一聲急促的“師弟”,然後就是“噗通”的落水聲。
我下意識轉過身,池底熒光石散發着幽幽的白光,水波紋蕩漾在那張英俊的臉上。
尹問崖與我對視,他睜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我,表情錯愕中夾雜着……驚恐,以至于他一動不動,僵在池中,沉了下去。
我不知道說“驚恐”對不對,但當年我第一次見鬼也是這個反應。
師父曾經告訴我,這種感覺,叫作——
驚心動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