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于憤怒悲傷的是一種可怕的麻木。
伏宇雪信甚至開始思考怎麼讨要俟夜的屍體,埋葬他的地方也許要種上什麼頑強的植物才好,或許可以放在父母的身體旁邊,或許把自己的床讓給他。
随即是漫漫的恐慌。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根本就沒有帶俟夜回家的信心。這個小小的孩子和族地四百多冰雕沒有區别。
可這不對,俟夜是溫暖的,他不能、不該成為那其中的一部分。
他還溫熱,他還鮮活。他還可以去碰到他。
被掩蓋在層層苦痛哀愁下的那幾乎微不足道的慶幸終于擠了出來。
對族人的愧疚也好,遷怒到俟夜身上的無力也罷,都不該越過一個真實而鮮活的生命。
小孩子總是要親身經曆才能更好的學到什麼,伏宇雪信也不例外。
束縛不知何時已經解開,他卻隻能扒在屏幕上呢喃祈求。
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睜開眼,我們還要回家。
或許他早就該成為那隻要堅冰融化就會死亡的一員。那針珍貴的疫苗明明可以換來一位更有能力的人的生命,父親或母親、研究員哪怕是其他的和他一樣年紀的小孩子。
為什麼隻剩他了?
幼崽哀泣的模樣總是引人共鳴,沃爾司卻隻是觀察着某個儀器的數據。
“加大056号試劑用量。”他遠程指揮着。
随着各種試劑被推入血管,代表俟夜心跳的線條終于有了波動。
伏宇雪信來不及松氣,就被沃爾司突如其來的狂熱吓了一跳。
西裝革履的男人雙手撐在操作台上青筋暴起,臉幾乎貼在屏幕上,眼裡的紅血絲被照得清晰分明。
“除了十三号,都出去。釋放星月露華。”
屏幕裡機器一樣的人一個個出了門,隻剩那個十三号繼續操作,白霧從房間四個角落噴出,須臾就填滿了整個屏幕。
“噗通。”
是物體悶聲落地。
這邊的一大一小無論心緒都在緊張讀秒。
五分鐘後,被沃爾司稱為星月露華的白霧散去,露出了倒地的十三号和安然躺着的俟夜。機器顯示他的心跳正有力地工作着。
太好了。
伏宇雪信竊喜卻又愧疚,但他無暇顧及,身邊的沃爾司随時會發癫。
那群人不知什麼時候回到了屏幕内,沃爾司指揮他們處理十三号的屍體和帶走俟夜。
沒有溫度的手搭上了伏宇雪信的頭:“以後就跟着我吧。我一般實驗的主題是神的能力,你之前有個叫黛妮的師姐可聰明啦……”
這個研究怪人好像突然變成了一位和藹的老師,幸好他馬上表明了他的目的:“……我會訓練你,直到你能順利去神無垢取來我要的東西。”
不可否認,伏宇雪信的确安心了一些,無論有沒有更深的目的,有利益牽挂真的更讓人安心。
好吧,他到底被糟心的世道荼毒了。
再次聲明,隻要沃爾司想,他就可以是個好老師。知識豐富談吐得當,偶爾伏宇雪信試探問些俟夜的事也會耐心的敷衍,還會安排課業。
“我記得你們那是十歲開靈對吧,你八歲……沒事你是二少爺應該沒事,明天就跟我去開靈吧呢。”沃爾司咬着手指,白手套微微濡濕。
伏宇雪信反應了一下,開靈大概是靈核加固儀式?
記得伏宇甯安說過除了靈核有些發熱刺痛就沒其他感覺了。
他會比哥哥做得好的。
在儀式前,沃爾司安排了一次他和俟夜的見面。
沃爾司說俟夜過的很好。
可沃爾司是騙子。
沒有皮肉傷,沒有營養不良,可那雙空茫茫的藍眼睛怎麼也不像過得很好的樣子。
他被束腹帶死死釘在椅子上,皮膚隐約可見勒出的淤痕。即使這樣,看到伏宇雪信進來的瞬間他還是拼命掙紮起來。
“快跑啊,你會死的雪信,快啊!”
像是失去母獸的幼崽的哀鳴,脆亮的童聲變得嘶啞絕望。
“求求你快走,掙脫他們,你那麼厲害可以走的對吧?”
伏宇雪信這才注意到另一邊幼童的軀體了無聲息地堆在一起,沃爾司沒說話,他猜這人正惡劣地觀察着兩個人。
“求求你們換個人吧,我發誓我會聽話的,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求求你們……”
伏宇雪信牽起了一個微笑,像伏宇琴桐、像伏宇甯安,溫和平靜。
“别怕好嗎?繼續你之前做的事。”
俟夜從癫狂的哀求中抽離,淚眼地看向他的小夥伴:“不……不行,你會死,你會被我害死……”
“聽着。”俟夜的手被壓在束縛帶下,伏宇雪信轉而捧住他的臉“這不是你的錯,我們隻是要活下去,我們會一起活下去。”
“你保……保證?”
在哭包的鼻涕流在手指上前,伏宇雪信點頭承諾:“保證。”
俟夜抽抽搭搭看過來,開始了他的任務。
頭疼,但遠比不上之前燒穿血管的感受。
他沒有閉眼忍耐,反而盯着俟夜。俟夜也看向這邊。
他不知道俟夜在做什麼,習慣疼痛後他嘗試分析對方的表情,可恐懼足以蓋住任何微小情緒。
“别怕,我沒事,有一點頭疼。”他努力放松心情去關注俟夜。
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往腦袋裡鑽卻并不讓人感到冒犯。他猜這是俟夜在做的事。于是他嘗試着接納引導,終于耳邊傳來低呼,“我做到了!”
随即過于充沛的情感湧了過來,慶幸與畏懼交疊還有微不可查的驕傲。這情感太熱烈絕不屬于自己,也許,這來自俟夜。
伏宇雪信隐約意識到靈魂橋到底是多可怕的東西,他沒有聲張。
他小心聽着大人的話,除開一些恭維之詞剩下的專業術語他都不明白。
那種奇妙的感覺并未消失,他卻被沃爾司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