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叔和住在他附近的一個鄰人經常和他一起喝酒,今天也到堂前給他敬了最後一杯。
朱屠戶也來了,不隻是因為和沈錦清林煜關系好的原因,還因為老爺子也算他的常客,老爺子雖然經常把自己關在房裡十天半個月,做糕模也賺不到什麼錢,但他也是要吃飯的,加上他還愛喝酒,喝酒的時候哪能不配上好肉?
死生大事,劉大哥平時都躲着沈錦清和林煜的,今天也跟着沈二娘來了,他出生的時候,抓周禮還是老爺子主持的,還有另外幾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家也帶着家眷來了。
這些人沈錦清都不認識,據林煜說有的是老爺子住在前村的鄰居,有的是以前找老爺子定制過模具的主顧。
一般來說,就數這些老人最看重規矩,可他們也全都來了,可見到了這種時候,并不是所有人都會拿禮數說事。
說到糕模……沈錦清回到廚房裡專門新烤了一盤月餅,疊成供奉用的樣子,擺在祭案上。
他看着那月餅的紋樣,這還是老爺子給刻的紋樣,他曾經說過能再做出這樣的糕模死而無憾了,又說還是像他們這樣的年輕人才能搗鼓出新鮮的東西,他自己一個人制糕模其實比很多年輕的匠人要慢,他會不會有曾經覺得自己已經趕不上年輕人了所以失望過的時候?會不會因為再次制出了這樣精湛的糕模所以少了些執念?
會不會是因為他硬要做月餅……使老爺子減少的這幾份執念,為他的離開推波助瀾?
沈錦清閉了閉眼,強迫自己不要去想。
他年輕時做過那麼多巧奪天工的模具,生前又再次做出來了一套,用他制作的月餅又那麼受人喜愛,在完成了自己想完成的,在身邊有親人陪伴的時候,選擇了自己想要的方式在這個最喜悅的日子離開,到最後的時候應該也是高興的吧?
他們也應該為他的選擇感到高興才是,而不是胡亂揣測他的用意。
沈錦清閉了閉眼,看向林煜。
就連他都會這樣胡思亂想,那林煜呢?他現在是什麼心情?
但是林煜現在太過冷靜了,沈錦清從他臉上什麼都看不出來。
林阿叔把長長的悼詞念完,各位親朋也一一吊唁完了,接着就是要出殡。
本來這一套流程下來原本少說也得花上好幾天,但他們一切從簡,竟然早早就做完了這一整套流程。
早就念完悼詞的林阿叔看着那些穿白衣做喪事的人湧進來碰棺材,忽然神色一動,盡數丢掉手上寫滿哀悼的帛紙,哀恸的痛哭出聲,趴在裝着老爺子的棺柏:“大哥啊——”
周遭因為這一下,響起窸窸窣窣的哭聲,林煜就在這時候走上前去,從容不迫的掀開白布一角,最後看了一眼老爺子平靜的遺容,臉上冷靜到冷漠的假面終于皴裂碎去。
沈錦華覺得唏噓,心下也有不忍,對沈錦清說:“他方才喪父,你……”
他這個當兄長的似乎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最終隻說:“錦清,生死兩隔最痛,之後好好安慰他。”
生離死别終究不是轉瞬就能治好的疼痛。
林煜靜靜的把手裡握着的白布放下,叫人蓋棺出殡,他們和老爺子是一家人,所以并沒有專門回老爺子家做喪事,靈堂在他們家、吊唁在自己家,出殡……也在自己家。
林阿叔哭得太過悲痛了,力竭暈過去後被張叔抱回家了,沒能完整的送完老爺子最後一程。
林煜抱着新寫好的排位走在最前面,沈錦華和沈錦清陪在他的兩側,老爺子是懷着平靜和喜悅走的,他們其實做的是喜喪,可無論後面怎麼敲鑼打鼓吹唢呐,在場也沒有一個人哭出聲,其實都還是掩蓋不住這種彌漫出來的悲痛。
他們把老爺子安葬好後,林煜在老爺子的墓碑前把一整壇子酒都倒在地上,看着它被腳底的黃泥吸吮幹淨,又跪下去磕頭。
那是老爺子生前最愛喝的酒,沈錦清看着林煜重重給老爺子磕了三個響頭,他把頭垂下去的時候,臉上分明滿是熱淚。
于是沈錦清跪也在林煜身邊,環抱住他的脖子,擦去他的眼淚。
喪禮後的宴席沒人有心情做飯了,沈錦清也不例外,幸而他們早早請了廚子回來準備。
隻是到後面招待客人用的最後一道肉菜,最後還是由沈錦清做的,做的是昨天老爺子給他們做過的那道爐焙雞。
爐焙雞端上來後,林煜、沈錦清和沈錦華三人同時伸筷子,還是昨天那個味道。
仿佛什麼都沒變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