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這花钿盒來自平康裡的……醉紅樓?”楊惜問道。
“正是。”稱心點了點頭。
楊惜聞言疑惑地擡首,心想這醉紅樓的前綴既然是“平康裡”,那一聽就是間青樓沒跑了……可鐘粹宮的梅樹下怎麼會埋有青樓花娘的花钿盒子?
楊惜将手中的物什放下,站起身,從稱心手中接過那隻花钿盒,細細端量起來。
等等——
楊惜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
他想起那日他去鐘粹宮詢問姜兮可曾與誰結過仇怨,姜兮在向他陳說往事時,曾提及自己常喬裝打扮去平康裡飲酒。
楊惜的直覺告訴他,姜兮和這醉紅樓之間肯定有些不為人知的聯系——或許那醉紅樓花娘的花钿盒正是她親手埋下的也說不定。
不管怎麼樣,帶着這盒子去趟醉紅樓肯定能有些發現,說不定,還與餃餌案有關。
稱心觀察着楊惜臉上變化的神情,适時道:“殿下,奴婢已經備好車馬,您可要現在就出發去醉紅樓?”
楊惜心道這稱心不愧是自小就跟在原主身邊伺候的人,辦事就是利落上道啊。
“嗯……但本宮隻與萦懷微服同去,無需嚴整浩蕩的車馬儀仗,那太惹人注目了,本宮不想節外生事,你吩咐其餘随從暗中跟着即可。”
“是。”稱心垂眉颔首。
“另外,稱心,你替本宮送些祛疤的藥膏去碧梧院。”
想起蕭鴻雪頰側那道細長的傷口,楊惜揉了揉眉心,有些頭疼。
雖然還不知道這件事該如何處理,但眼下查案為重,他打算去完醉紅樓再回來向蕭鴻雪負荊請罪。
*
京都長安是整個大燕國最繁華的城池,達官貴人如雲萃集,但因市坊宅府間道路狹窄,車高馬大,時常出現道路擁擠、交通堵塞的情況。因不肯相讓而争路搶道的糾紛時有發生,有的甚至引發人命案件。
因此,當兩車相逢于狹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誤會和沖突,常會“夾毂問君家”,也就是打聽對方的身份家世,官階低的一方讓官階高的、地位更顯赫的一方先通過。
黃昏時分,楊惜和賀萦懷剛乘着一駕形制素樸、毫不起眼的車馬駛入平康裡,就和另一駕金镳玉辔的華車迎面撞上了。
那華車上的馬夫甩了甩手中的馬鞭,沙塵四濺,他趾高氣昂地沖賀萦懷道:“此乃靖北侯世子的車馬,你等速速退讓。”
慶平長公主蕭辛陽是先帝的長女,長于政治韬略,頗有其母窦太後的風範,在朝中勢力不可小觑。後來,她又尚了統轄涼州境的靖北侯賀蘭敏為驸馬,生下了世子賀蘭月。
母族和父族都如此顯赫,哪怕是在達官顯宦雲集的長安,除了宮裡的貴人,這賀蘭月也是能橫着走了。由是,賀蘭月的車夫在和其它車馬狹路相逢時,幹脆就省略了詢問對方身份這個流程,直接讓其它車馬閃開。
可惜他不知道,他今天撞上的這駕車馬裡,正巧就坐着一位宮裡的貴人。
在前方駕車的賀萦懷聞言蹙起眉,正待開口,車内的楊惜悠悠道:“無礙,萦懷,讓他先行就是。”
“我們微服出巡,為的就是不惹人注意。”
“是,殿……少爺。”
賀萦懷颔首,将馬車駛往旁邊,讓出路來。
那輛華車叮鈴當啷地駛遠了。
一晌後,賀萦懷将車馬停在了醉紅樓門前,為楊惜撩起車簾。
車裡的楊惜身着青衫,腰懸玉帶,烏發高束,悠悠地搖着那把書着“擲果潘郎”的折扇,俨然一位風流俊俏的公子哥。
其實該說不說,除了體格略虛,楊惜還挺滿意蕭成亭這副皮相的,什麼衣裳穿上身都還挺像那麼回事,方才他在顯德殿裡更衣喬裝時就沒忍住,玩起了“奇迹亭亭”,最後穿了現在這一身高分穿搭出門了。
楊惜搭着賀萦懷的手臂下了車,竟又見到了方才那輛金碧輝煌,極顯主人地位尊貴的華車。
但楊惜僅是瞥了一眼,并未過多注意。他眯了眯那雙漂亮的桃花眼,打量起頭頂那塊镌着“醉紅樓”三個燙金字的匾額,探掌摸了摸用細鍊系在懷間的那隻花钿盒子。
這裡就是曆來所有穿越者都要去打卡的5A級風景區——青樓了,想想還真是有些心潮澎湃啊。
二人走入樓中,大廳裡舞樂笙歌、熱鬧非凡,他們剛揀了角落的一張桌子坐下,立刻有名妖顔如玉、衣着清涼的女子前來招待他們。
“二位公子是頭回來麼,可有相好的姑娘?”
楊惜原想扮成一個風流纨绔,與花娘們談笑風生,伺機從她們口中撬出有關這花钿盒的情報。
可在那名女子笑着伸出藕白的胳臂,朝他揮了一下帶着香氣的絹帕後,他瞬間就破功了,雙頰發燙,面紅得能滴出血。
楊惜對面的賀萦懷顯然也不擅長應付這等場面,他抱劍危坐,薄唇緊閉,斜飛入鬓的劍眉下是雙深沉似海的眼眸,然而,他的眸光也半點不敢落在那女子身上。
一時間,這對坐的兩人猶如一對沉默的和尚兄弟,滿臉苦相,與周遭喧嘩熱鬧的氣氛格格不入。
女子當他們是頭回來此尋歡,有些放不開,她掩面偷笑,主動靠近将頭埋得很低的楊惜,想要引導他說出自己的需求。
“咦,如……如意?”
可待那女子看清楊惜的臉後,面上笑容一滞,眼神中滿是疑惑。
“賀蘭世子不是叫你去樓上作陪了麼,你怎麼會在這裡,還穿成這樣?”
楊惜本來很是局促,無意識地反複摩挲着自己右耳垂邊那條金色珠鍊,突然被這女子的話問得一愣,也顧不上緊張害羞了,擡頭問道:“如意?”
“什麼如意?”
這道磁性清越的男聲聽得那女子一愣,她反應過來自己認錯了人,忙道:“抱歉……公子長得太像奴家一位樓中姐妹了——不是折辱公子的意思,是真的像極了,紅痣翠眼,兩眼邊都有滴淚痣。”
“所以奴家才将您錯認為了她,還請公子勿怪。”
哇,意思就是這醉紅樓裡還有一個性轉版的蕭成亭?
楊惜來了興緻,想要向她打聽更多,但他嘴唇剛蠕動了一下,在望見那女子裸露在外的白皙肩頸後,又迅速把頭低了下去。
對面的賀萦懷也一直沉默不語,眺望遠處。
那女子見這兩人實在奇怪,也不與他們糾纏了,随手招呼了一個雜役丫頭過來給他們看茶,自己則偷偷去尋了老鸨。
被招呼來給楊惜和賀萦懷看茶的這個雜役丫頭面上毫無血色,明明自粗布衣裳中伸出的手腳細瘦得有些駭人,腹部卻有腫塊高高隆起,呈四肢瘦小而軀幹肥大的詭異模樣。
她行動時頻頻用手捂着腰,做起事來似乎很是吃力,楊惜不由得多注意了她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