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惜沒有看他,隻是淡定從容地撿起方才擱在一旁的藥罐,繼續指派身邊的侍女仆從篩藥煎藥。
一撮藥末自楊惜指尖灑落的電光石火間,他突然一拍腦袋,驚呼一聲。
糟了,都怪那張逸之講話實在氣人,他光顧着和張逸之對噴了,差點忘記還有正事沒做呢——那個不知被藏在何處的藥人!
他自昨日黃昏入府到現在一直都被釘在甯國侯夫人院中,看診、和府中的老醫官一起磋商藥方、挑藥、煎藥連軸轉。
他想着先給久病的夫人治病要緊,反正張逸之也剛入府不久,那藥人毒發照說沒這麼快,所以他想等這邊安定下來之後立馬去張逸之所住的院落轉轉。
誰知張逸之今天來鬧了這麼一出。
如果他鐵了心要走的話,一定會帶走那個藥人,因為誰不清楚那個藥人什麼時候毒發,張逸之若真的就這麼帶着他出了甯國侯府,就像綁着顆定時炸彈上街閑晃一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楊惜立馬放下藥罐,向院門急匆匆地走去。
經過賀萦懷的時候,賀萦懷伸手攥住了他的手腕,疑惑地發問:“去哪?”
楊惜怕如實相告會引他生疑,畢竟現在連張逸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帶來的那藥人會變成毒屍,略微思索後,他答道:“哄人。”
“哄人?”
賀萦懷靜靜地望着楊惜,這個距離,可以清晰地聞到楊惜身上那股淡淡的藥草香。
“哄張逸之。”楊惜面不紅心不跳地回答。
“雖然他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但小人說的話确實有點過分,讓他當衆下不來台了。”
“小人倒是賤命一條無所謂,但他好歹也是太醫署院判,還是奉旨來的,小人怕給侯爺和世子添麻煩,還是去哄他幾句意思意思吧。”
賀萦懷沒忍住輕笑了一聲,“你當他是小孩嗎?”
楊惜急着脫身,已讀亂回道:“世子殿下有所不知,其實每一個兇惡刻薄的醜男人心底都住着一個柔軟的小男孩,隻要願意哄,一定能哄好的。”
“小人這就去把張先生哄回來!”
楊惜輕輕撥開賀萦懷的手,加快腳步向張逸之居住的院落走去。
賀萦懷眯起眼,若有所思地看着楊惜離去的背影。一晌後,他借着輕功躍上牆頭,悄悄跟在楊惜的身後。
***
這裡一定是人間地獄……
楊惜趕到張逸之所住的院落門口後,氣喘籲籲地扶着門框往裡一看,霎時間,他整個腦海一片空白,隻剩下這一個想法。
一個身着粗布藍衣、渾身俱是斑斑血迹的半大姑娘站在院落中央,嘴裡嘎吱嘎吱地嚼着一截斷手。
楊惜覺得自己一輩子都忘不掉那張臉了。
那是一張視覺上比他以往看過的任何限制級恐怖血腥片都來得更為沖擊的臉。
沒有五官,或者說她的五官被那大片密集得令人生理不适的膿疱給完全覆蓋了。
大片粉紅色的肌肉直接裸露在外,飄飄搖搖地粘在她的顴骨和颔骨上。她綠色的牙床向外凸出,鋒利尖長的、野獸一般的牙齒間掖滿了猩紅的血絲和碎肉。
此刻,她彎曲着黑色的長指甲将那隻斷手箍在掌心,微微低着頭,嘴中發出清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撕咬和咀嚼聲。
那兩顆碧色的混濁眼球出奇的鼓脹,仿佛随時會從眼眶脫落。
楊惜注意到她的手臂上全是用藥後遺留的血疤和毒瘡,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
這一定就是那個被張逸之終年折磨的藥人。
來晚了……她已經毒發了!
她周圍橫陳着五具男男女女的屍體,看衣飾都是在甯國侯府中伺候的侍女和仆役。
明明俱被咬破了喉嚨,但這些屍體的四肢竟突然詭異地痙攣、蠕動起來,似乎馬上就要從地上爬起。
院落中的門扇、廊柱、植被、假石山水等各處都被噴濺上了大塊形狀各異的血迹,連成一片觸目驚心的血色的汪洋,楊惜乍看之下隻覺得頭暈目眩。
他暈血。
但是現在不能暈,不能倒,楊惜,要是在這裡倒下了一切都完了!
楊惜的唇色非常蒼白,雙肩顫抖,額頭已經滲出了細汗。
他手指緊緊地嵌在門框的镂格裡以穩住身形,嘗試着平複呼吸。
這時,跌坐在距離那個毒屍不遠處的石地上的張逸之突然連滾帶爬地站了起來,一邊朝楊惜這個方向瘋跑,一邊面目扭曲地大喊道:“救命……救命!”
“以前那麼多……從來沒有……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張逸之見楊惜站在院門口不動,擋着自己逃生的路了,直接猛地抓起楊惜的胳膊,向旁邊搡了他一把,然後頭也不回地向外面跑去。
張逸之用的力度很大,楊惜感覺自己的臂膊被他的指甲給抓得生疼,皮都應該被刮穿了。
但他來不及觀察傷勢,因為那個身着白碎花藍衣的藥人毒屍已經将那截斷手啃食幹淨了,她擡起頭,定定地看着楊缙。
她嘴中發出了一聲山貓似的尖細的叫聲,又很像嬰兒的啼哭,聽得楊惜毛骨悚然。
就在楊惜終于恢複了些力氣,準備拔腿跑開的時候,那個藍衣毒屍以一種恐怖的速度飛快地朝他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