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别鄭樾和陽陽,秋焱混進晚高峰的末流裡,深一腳淺一腳地擠地鐵回酒店。
傅曾瑜的話令他十分介懷,一路上都不怎麼踏實,夜裡更是沒睡好,早晨醒來頭暈目眩,仿佛在夢裡坐了無數趟雲霄飛車。
擱在床頭櫃上充電的手機靜悄悄,除了十幾封工作郵件外再無别的消息。洗漱時屏幕亮起,趙明珠向他彙報梁玉文昨晚的情況,順便把今天的食譜發了過來。
“一切都好就行,麻煩您了。”秋焱照例給她報銷了食材費,退出微信打開IG。汲清的賬号顯示在線,聊天記錄停止在前天晚上。
每次聽說汲清和汲美蘭吵架,秋焱都會控制不住地緊張,害怕兩人争吵的原因與他有關。
他從不奢求這份感情能得到所有人的祝福,也做好了面對沖突的準備。但他着實沒有想到,沖突說來就來,而且極端到不知該如何應付。
幸好汲美蘭沒被氣出個好歹,否則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汲清的日子肯定也不好過,或許其中還有什麼誤會。
秋焱放心不下,叼着牙刷在聊天框裡敲敲打打了許多字,發送前怔怔地歎了口氣,又全給删了。
“我現在大腦發熱,需要冷靜冷靜。”他将手機放進口袋,收拾妥當,離開房間下樓吃早餐,“下了班再說吧。”
在前台兌換早餐券時,大堂經理親切地問他昨晚休息得如何。他木讷地微微一笑,虛僞地敷衍道:“還不錯。”
眼下的淡淡烏青騙不了人,經理沒再多話,隻是委婉地提醒了一句,如果對服務或者房間設施有意見,可以随時提出來。
“沒什麼,都挺好的。”大家打工都不容易,秋焱不想一大早到處散播低氣壓,随口轉移話題,“請問哪裡能買到不錯的茉莉香片,送長輩。”
茉莉花多産自福建,但南北方制茶工藝不同,烹出的香味也不一樣。經理想了想,說:“大栅欄的張一元和吳裕泰離這兒最近,地鐵半小時。您要是想多挑一挑,也可以去西城的馬連道。”
本就是臨時起意,秋焱對這些地方一知半解,完全沒做功課。太陽穴一陣刺痛,他強忍不适扯出個笑臉,“知道了,謝謝。”
...
汲清窩在診所病床上,垂眼盯着他和秋焱的IG聊天框。
秋焱似乎有很多話要說,“正在輸入中”的提示停留了許久,卻什麼也沒有發來。
第六感作祟,汲清沒來由地猜測,秋焱應該已經得知他把母親氣進醫院的事。
兩人複合後的幾個月裡偶有摩擦,可隻要掰開揉碎認真談一談,也沒啥大不了。他非常忐忑,隐約感覺這次的矛盾和以往都不一樣,觸碰到了秋焱的底線,不好調和。
見一面難上加難,還隔着十二小時的時差,根本勻不出足夠的時間把話說開。汲清懊喪地抓抓頭發,覺得自己是個十足的惹禍精。
手機嗡嗡振動,是一條DHL推送的系統消息,提示他有個包裹已經到達舊金山,需要補一筆二百美元的關稅。
包裹由中國福建寄出,發往矽谷的MATRIX總部——汲美蘭喜歡喝茶,最愛白茶和茉莉香片,汲清挖空心思從茶農手裡收了幾塊頂好的福鼎白茶餅,加急寄去美國作為賠禮。
母子倆脾氣都大,誰也不願低頭,整整一周沒聯系過。然而擰巴歸擰巴,每次吵完架,最先服軟的總是汲清。
補交完關稅後,系統再次更新了派送時間,如果一切順利,周末之前應該能寄到。
汲清松一口氣,心裡少了點愧疚,多了幾分憋屈和窩囊。
病房門被嘩地拖開,護士走了進來,拿起床頭的病曆核對信息,說:“輪到你拆線了,醫生在走廊盡頭的診室,需要我推你過去麼?”
“不用,謝謝,我自己能走。”汲清坐起身,抄起雙拐往病房外走。他的步速又快又急,除了有些颠簸,幾乎能與護士并肩。
他渾身散發出急于康複的焦慮感,揠苗助長,疼得倒吸冷氣也不肯放慢腳步。
“你走慢一點,太快了不利于恢複。”護士無奈提醒。
被外人戳穿心思,汲清“哦”了一聲,極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醫生是汲清的老熟人,見他急惶惶地走進診室,開門見山道:“你的傷口太長,今天隻能拆一部分,急也沒有用。會有點疼,但不用打麻醉,你要是想來點emotional support,可以給家人打個電話。”
汲清坐到診療床上,挽起褲管。這不是他第一次膝蓋手術,蜿蜒的傷口和昔日的傷疤挨得很近,像兩條擰在一起的蜈蚣,越看越膈應。
他心裡發毛,突然犯起怵來,掏出手機給秋焱撥去了FaceTime。
電話另一端遲遲沒有應答,連撥了幾次都無人接聽。汲清想起早些時候秋焱的欲言又止,猜他十之八/九正在和自己怄氣。
回頭再說吧。他深呼吸,從通訊錄裡翻出母親的号碼撥了過去,如出一轍無人接聽。
世上最親近的兩個人都對他置之不理,逐漸發酵的委屈沖刷掉了所有理智。他厭惡被丢棄的感覺,停止思考關閉大腦,煩躁地将手機揣進口袋,對醫生說:“沒事,您開始吧。”
醫生隻在手術當天見過汲清的母親和男朋友,從那以後兩人再沒露過臉。這小子每天獨來獨往,複健疼得要死也自己熬,看着怪可憐的。
“行,你忍着點。”醫生用剪刀挑開線頭。
或許是心情消極的緣故,拆線的過程比預想中更疼。皮肉被縫合線牽拉泛起燒灼感,愈合處隐隐作癢,順着骨縫彌漫至全身。
拆線完成,醫生摘掉手套,抽了幾張面巾紙遞過去,“擦擦汗吧,我給你開一瓶止疼藥,夜裡不舒服就吃一片。你周四下午去美國檢查心髒,早上八點記得來找我,把剩下的兩針拆掉。”
“好,後天見。”面巾紙不抵用,汲清撩起T恤下擺胡亂擦幹臉和劉海。
動作時褲兜裡的手機掉在地上,發出“咚”一聲悶響。
FaceTime的提示音緊接着響起,秋焱回電話了。
汲清還沒從疼痛中緩過勁來,膝蓋僵硬,坐在診療床上動彈不得。醫生幫他把手機撿起來,瞥了一眼來電顯示,說:“男朋友,要接麼?”
他特别好哄,剛剛還憋着一股被冷落的怨氣,此刻頓時消散了大半。他本想借機談一談心,可轉念想到大洋彼岸正值上午,秋焱應該很忙,于是按下了挂斷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