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老師桃李滿天下,時常有學生登門拜訪,住院後大家來得更加頻繁,每次帶的慰問品都不重樣。
盡管老師三令五申不許送東西,學生一個比一個不聽話。病床旁很快堆滿了果籃營養品,病房裡的病友和家屬們一起分着吃都吃不完。
“這口鍋得曹醫生來背。他這個大師兄在同學群裡一招呼,大家記挂你,就全趕過來了。”秋焱将蘋果切成小塊,和姨媽分着吃,“他明天坐門診麼,我想和他見一面。”
“應該坐,估計現在挂不上号了。”梁玉文胃口不好,隻吃了幾塊,“不差這一兩天,你今晚領着阿真回家好好吃飯睡覺,養足精神再來管我。”
姨媽身體虛弱,心率血壓都不穩定,行動坐卧必須有人照顧。秋焱不愛看她逞強,堅持道:“讓阿真回去,我留下來陪夜。”
“這是婦科病房,住的都是女同志,你不方便過夜的。”梁玉文一來怕外甥辛苦,二來有件事要他去辦,“家裡衛生間的水管漏了,水滲到了樓下羅老闆家。工人臨時不好請,我就給阿真她爸打了個電話。”
女兒剛出生不久,梁玉文就和前夫葉向輝離了婚,極少聯系。彼時秋焱年紀小,不清楚兩人離婚的緣由,長大後也從沒問過。
“葉叔不是在新加坡做大學教授麼,開學季最忙,怎麼有空回來。”許久沒聽姨媽提起過前夫,秋焱有些意外,“阿真知不知道?”
“我還沒告訴她。”梁玉文搖頭,“女兒考上大學,當爹的來看一看也是應該。那破水管不好修,估計他這會還在家裡沒走。你知道的,阿真從不給她爸好臉色看,我怕倆人見了面又要吵架。”
“知道了,放心。”秋焱拉過姨媽的手拍了拍,“我護着阿真,不會有事。”
葉臻真牙尖嘴利,得理不饒人,梁玉文倒不擔心閨女吃虧。她單純覺得大晚上吵架擾民,才想讓秋焱幫忙和和稀泥。
“修水管的錢我已經打給葉向輝,你不用管。”她反複囑咐,“你很久沒和他打過交道,不必多費口舌。他想見女兒就讓他見,給的錢和東西一律不許收。”
和前任沒了情分,劃清界限理所應當。秋焱點頭答應,再三承諾保證完成任務。
陪姨媽吃過晚飯,他和葉臻真離開醫院,打了輛車回順德老家。路上他和小妹提及此事,果不其然,小姑娘瞬間垮了臉。
“東西壞了我也能修,媽真是腦子糊塗了,叫他來幹什麼。”葉臻真望向窗外,嘟囔道,“自私自利隻生不養,他不配做爸爸。”
未知全貌,秋焱對葉向輝的為人不予置評,但他無條件站在小妹一邊,說:“不想見就不見,我先把他送回酒店,再幫你一起修水管。”
半個鐘後汽車停在老居民樓下,秋焱拖着行李箱擡頭看,家裡燈光大亮,葉向輝果然還沒走。
一樓的水果攤還沒歇業,老闆羅惠英看見兄妹倆回來,連麻将都顧不上搓,伸長脖子扯着嗓門喊,“阿真快上樓,你爸回來了。這麼多年沒見老葉,還和年輕時候一樣靓。灰西裝一穿,戴頂白禮帽,簡直就是翻版許文強。”
鄰裡街坊彼此知根知底,梁家那點事羅老闆都清楚。她見不得别人過得好,絕不放過任何落井下石的機會。
葉臻真氣得火冒三丈,作勢要還嘴,被秋焱一把拉住。
幾個牌友懶得看小孩臉色,肆無忌憚跟着幫腔,“老葉這麼多年都沒再婚,對玉文念念不忘。癡情的鑽石王老五,打着燈籠也難找。”
水果攤的小門臉煙霧缭繞,衆人洗牌嘩啦啦響,哄笑八卦聲不斷。秋焱輕輕一推小妹的後背,俯身說:“不要理他們,上樓。”
樓道裡彌漫着飯菜香,越靠進家門越濃烈。秋焱掏出鑰匙開門,廚房裡的老式油煙機隆隆作響,客廳餐桌上擺着四菜一湯,還有三副碗筷。
“阿真阿焱回來了,肚子餓不餓?”前姨父葉向輝聽見腳步聲從廚房裡出來,襯衫西褲系圍裙,無名指上還戴着當年的婚戒,一副好好先生做派,“我也不知道你們口味,随便做了點,趁熱吃吧。”
葉臻真不待見她爸,謹遵大哥叮囑不和他吵架,憋着一肚子火躲進房間,咣地摔上了門。
女兒不領情,葉向輝臉色頓時有些難堪,尴尬地用圍裙擦了擦手。
老父親想來也是一番美意,吃了閉門羹難免不痛快。秋焱稍動恻隐之心,打起圓場,“謝謝葉叔,我們在醫院陪姨媽吃過了。麻煩您費心修水管,還做了一桌子好菜。時候不早了,您住哪裡,我給您叫輛車。”
“不用打車,我就住在兩公裡外的希爾頓,走回去當散步了。”葉向輝穿上西裝外套和皮鞋,向秋焱禮貌地笑了笑,“我每年回國探親都能見一見阿真,倒是很久沒見過你了。不知你方不方便送我一程,咱們聊兩句?”
翻版許文強的言談舉止溫潤儒雅,有商有量并不冒犯。伸手不打笑臉人,秋焱實在沒理由拒絕。
他回敬了一個微笑,答應道:“好說,我送您。”
入夜天氣微涼,他心裡沒底,從行李箱中取出汲清的針織衫披上。
出門前餘光瞥見放在鞋櫃上的進口營養補劑,他叫住葉向輝,“您的東西,别忘了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