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的工作相對穩定,算是半個體制内。她又依靠自己的專長與相識四十年的好朋友合夥開店,算是半個股東。兩個半個加起來,就是一整個,她每個月有兩萬元的固定收入。雙方父母是他們最大最強的後盾,在得知夫妻倆的生活境況後,樂意出錢幫忙。
妻子對雙方父母說:“我們不需要父母的大力扶持,不要父母再養我們,隻求幫幫忙,幫我們在學習費用上照顧一下兩個女兒。”又對兩個女兒說:“爸爸做飯比媽媽好吃,你們也知道每年的年夜飯都是爸爸一手做出來的,現在你們是學習的關鍵期,尤其是姐姐,營養更要跟得上,所以爸爸決定要将重心放到家庭上。”小女兒不懂:“什麼是重心?”“你倆就是重心啊,爸爸媽媽要更好地照顧你們!”
從這個夏天開始,妻子就成為了養家者,将自己從下班後還要忙碌家務的境地中解放出來;丈夫成了家庭主夫,負責家務勞動、輔導作業,以及一日三餐。鄰居們一開始沒看懂他們家的角色互換,待到弄清楚之後,皆是一臉嘲笑。笑妻子可憐,笑丈夫無能。
荊湖打起了退堂鼓,妻子說:“我們幹嘛要在意他們的想法?關起門來,我們自家人樂意接受這個決定,他們是沒有權力責難我們的。你的父母同意你圍着鍋台轉,我的父母同意我賺錢養家;我願意看到你為了這個家而操勞,你也願意接受我為了這個家而奔波;我們的女兒都喜歡我們的角色互換。你卻要靠着那些人的嘴生活,不覺得可笑嗎?”
女兒們的暑假一過,生活又進入到了正規。大女兒為了中考做準備,學校增加了晚自習,每天晚上八點放學;小女兒升入了二年級,沒周三下午依然有半天假期。荊湖終于肯接受自己成為家庭主夫的事實了。女兒們的作息時間是需要家中有一個人做出這種安排的。
妻子說這樣的生活也很好,她可以将工作做得更好,每個月的收入增加了,家庭的生活質量也不會下降。
“其實我們很幸運了,沒有房貸車貸,父母身體健康,女兒們乖巧聽話,經濟壓力沒有想象中那麼大,比起很多失業的人來說,我們目前的家庭狀況真是太好了。我不滿足現狀,但也安于現狀。過去的時間,你所掙得的錢為這個家庭打下了經濟基礎,我将精力都落在了家務上;如今,我們兩個相互調換一下,你嘗一嘗女性的辛勞,我品一品男性的苦累。等到女兒們長大了,我們會有更多的經驗告訴她們,什麼是感情,什麼是生活。”
荊湖知道自己雖然失業了,但也不能總是宅在家裡。人是群居動物,必須要有社交。走出去,不管去幹什麼,不管去哪裡,總之,要去見各種各樣的人,才不會失去人的靈性,腦子才不會僵化。
他故意選擇了需要搭乘交通工具才能到達的體育館,每周四的下午去那裡遊泳或是健身,他不是要成為什麼樣的人,隻是不讓自己與社會脫節。
體育館裡有一個男性工作人員,身材有些胖,許是年齡增長的緣故,卻又無法從臉上看出近似的歲數,或許有五十多歲,也可能四十歲左右,他的腿腳麻利,聲音洪亮。他或許是個健談的人,熱情地招呼着每一位前來鍛煉的人,手裡總是拿着一摞紙,是要人辦卡的登記表。但他又從不主動提及這件事,這一點不招人嫌。
不知為什麼,荊湖每次見了他 ,都會從心底對他産生一絲憐憫,覺得他們是一樣的人,便主動辦了一張季度卡,知道了這位工作人員的姓名。再見面時,他便叫他“老嶽”,兩個人隻是相互笑一笑,各做各的事。
荊湖沒考上研究生,一連考了三年才勉強考上了在職研究生,父母有些失望,不想讓他上,親戚們對他嘲諷有加,兄弟姐妹當着他的面加以哂笑……那是過年團聚的日子,他一個人說不過七嘴八舌,唯獨自己的姥姥說了一句話,讓空氣都靜了下來。姥姥輕聲問他:“那天的飯菜能吃得慣嗎?”荊湖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姥姥看着他抹眼淚,笑了:“正月裡可不能哭哇。”
荊湖沒有去讀研究生,按部就班的上班、結婚、生女,這一路也算是順暢。但人這一生沒有時時順利的時候,有些事在循環往複中該受着還是要受着的。他喜歡在面館的二樓坐着吃面,沐着正午的陽光,一邊吃一邊看窗外的街景。有時候吃完了也不急着走,好像是故意等着顧鴻筝似的,兩個人随便說些什麼,幾乎都是圍繞着面館。
顧鴻筝不厭煩荊大哥對于面館的提議,因為他不是随心所欲地亂說一通,而是真的發自内心說出面館的一兩處不足或是稱贊一兩處的改進。顧鴻筝心想荊大哥還是有一顆回歸職場的心,他将面館當做他“指點江山”的場所,設身處地地發表意見或是提出建議。如果面館的生意不好了,他也是一臉落寞。
這次他起了另一種感慨,可能是到了年底吧,心裡總會有些話湧出來。
顧鴻筝一直不主張與食客們走的過近,說一點飲食上的事不打緊,但避免着窺探到彼此的隐私,一旦聽到了這樣的話頭,顧鴻筝便主動打岔或閃開。人與人之間的交往,除了真誠相待,還要保持一定的距離。她看到了若有所思的荊湖,忙悄悄退回到一樓。
中午的街景熱鬧起來了,就像荊湖的心。他想着月中是妻子的生日,想送她一份特殊的禮物;兩個女兒也不能落下,一個明年參加高考,一個明年升入六年級,都是即将踏上新路程的人,也該準備一份意義特别的新年禮物;兩邊父母常常接濟這個小家,歲末年終的時候也該有一份禮物寬慰心境。
荊湖賦閑在家三年了,還是有變化的吧?三年的時間可不短,是一個學生某階段學習的畢業年限。那麼,他自己從這段“學習過程”中合格畢業了嗎?
荊湖離開的時候,特地到收銀台與顧鴻筝告别。他手裡的大包小裹提醒着旁人,他上午參加了大采購。牟葉從兩人身旁經過,表情裡透着鄙夷。顧鴻筝瞧了她一眼,又帶了一絲憫笑看着荊湖。
荊湖問顧鴻筝,給上學的女孩子要準備什麼禮物比較好,現在的孩子面對新奇的東西多,自己仿佛是真的落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