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時,招竣突然問了柳卿一個問題,這讓柳卿瞬間就失去了吃飯的興緻。從招竣的語氣中,柳卿也能聽出來這是經過反複思量才将心中的疑問說出口,但她不太想聽,于是将手裡的碗筷放到桌子上,思忖了一下,才回道:“排班排的是白班,夜班嘛,少一些更好。”招竣覺得這小半個月的排班似是有問題,柳卿以前夜班多,而現在幾乎都是白班。仔細端詳,柳卿的臉色好了許多,但是疲憊感卻更重了。
柳卿失去了醫院的工作,但她對于此事保持緘默,除了那幾個一起被裁掉的同事,其他人都不知道她早出晚歸的秘密。她白天裡偷偷摸摸地出去找工作,有時是和那些同事們結伴而行,有時是單打獨鬥一個人面試。一天下來,特别特别累,為了省時間,也是為了省錢,早飯和中午都省了,大多時候隻喝水——其實也是吃不下,心裡有事,自然就“飽”了。到了晚上這一頓,為了掩飾自己的心事,她不得不裝作很有食欲的樣子。但是吃下去,胃裡常常不舒服,長時間待廁所裡,吐不出也洩不出,隻覺苦不堪言。
她去面試的時候,常常會不自覺地暗自觀察其他人。她發現,像她這樣年齡的人寥寥無幾,大多是剛畢業的學生。護士嘛,還是年輕的耐看一些。她坐在那一堆人裡極其不自在,生怕别人也在悄悄看她竊竊私語。這就讓她更加緊張。她也算是有工作閱曆的人,什麼難纏的領導、難搞的病人、難解決的要求……她幾乎都見過,但是坐在休息室等候面試的時候,她的心狂跳不止、頭暈目眩。
她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像一個偷窺者一樣觀察着四周的人。那些年輕的女孩子,不同于她的緊張感,喜形于色的時候多。這樣,柳卿就可以趁此探聽到年輕人的想法。
坐在旁邊的兩個女孩子是同學關系,一起來私立醫院面試護士。其中一個長得不算好看,但是一白遮百醜,她将頭上的發夾取下來又重新戴上,上面鑲了假鑽,直晃柳卿的眼睛。
這女生輕聲說:“你知道我奶奶有多逗嗎?她讓我和醫生打好關系,等醫生做手術的時候,就可以帶上我,我再勤快點兒,多看多學,等學會了做手術,就可以自己當主治醫生了。”
“你奶奶确實挺有意思的。”另一個捂着嘴輕輕笑起來。
坐在一旁的柳卿将臉撇向一邊,控制着透着笑意的面部表情。這一看不打緊,發現坐在對面的一個面試者在機械般地做着同一動作。她坐姿端正,膝蓋并攏,兩腿上放着自帶的消毒濕巾。她抽出一張消毒濕巾擦手,擦完手再塗護手霜。不到一分鐘,再抽出一張消毒濕巾擦手,擦完手再塗護手霜。如此往複,沒完沒了。其他人也在悄悄地看着那位面試者的表演。她坐的椅子上墊着自帶的報紙,然後鋪一層薄毯,最後再放上自己做得坐墊,她的身上散發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這女生給人一種恬靜優美的觀感——當然,這隻的是她的外表。
她知道大家都在看自己,但她已經習慣了,如果可以的話,她也想拿出随身攜帶的84給在座的各位消消毒。她在家裡每天要用84洗手,除了八小時睡眠,一天得洗手十六遍。
家裡的所有家具都得用純白色的布罩起來,隔天換洗一次。隻要是晴好的天氣,被褥與衣物都得晾出去暴曬。家裡來了親朋好友,先在門口測溫,再進家門穿鞋套,無論坐在哪裡屁股底下都要墊一層報紙,再墊一層薄毯,最後墊一層坐墊。茶杯碗筷都是一次性的。待到做客的人走了,家裡再來一次徹底的大掃除,即使是深夜,她也不會停下未做完的活計。
她隻有二十二歲,但這個習慣從六歲就開始了。她不覺得自己的這一套繁瑣,隻覺得外界的人都該按着自己的習慣去做,不然的話可不是潔淨的人。
柳卿看呆了,她覺得自己對于潔淨的标準已經可以算是潔癖的程度了。家裡連頭發絲都不曾見到,隻要經她一發現,立即撿起來。她在家的時候,不是正在清潔衛生就是在準備清潔衛生。招竣常常說她變态:“你這樣會得罪很多人,過分幹淨不是件好事。”但是她上班時間比呆在家裡的時間更多,所以這樣“變态”的情況也不算很多。和那女生比起來,真是相形見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