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約談的那一撥,捱到午休過後,看到實在沒有轉圜的餘地,便走了個精光。下午被約談的這一撥,吸取了上午的教訓,有人等不及捱到下班時間,連這一天的工資也不要了,直接簽字走人。堅持下來的大多都是時間一到,灰溜溜地趕緊跑了。顧清英不走運,攤上了好同事,像被龐然大物圍住的雛鳥一樣無助。
看架勢,司茼芹是不會讓顧清英輕易離開的。有領導從辦公室出來了,向着這邊看,大家立馬作鳥獸散。司茼芹這時候長了眼神兒,明明是背對着領導,卻能對領導的位置和走向“看”得明明白白。她将收納紙盒向顧清英的手中一遞:“後會有期啦。”顧清英兩手虛接着,隻待司茼芹放手,收納盒應聲落下,聽得見玻璃杯碎裂的聲音。
“哎呀,碎碎平安,碎碎平安。”顧清英皮笑肉不笑,“元旦已過,馬上就到春節,我提前送祝福了,碎碎平安。”她看到領導向着自己斜了一眼,才回了辦公室。
司茼芹的臉色有些難看,顧清英才不去管她的情緒,搬起收納盒離開了公司,一出門就扔進了門口的垃圾桶。裡面有一本聶慕贊送的生日禮物,漂亮的國風日程本。早晨剛進辦公室,顧清英歡天喜地地将其放進辦公桌的抽屜裡,準備在這一年裡物盡其用,可惜一個字都沒寫呢!她不要了,什麼也不要了。司茼芹帶給她極大的羞恥感,心裡隻覺得委屈,眼淚一下子從眼眶内滑了下來。
以前下班時,顧清英迫不及待地就往車站跑,今天不一樣了,隻想慢點走,公交車來得越慢越好,最好不要那麼快到家,她怕回到家裡被媽媽和妹妹看到自己垂頭喪氣的樣子。她是個喜形于色的人,不太會隐藏自己的情緒。
越是盼望什麼,越是事與願違。
顧清英看着手機屏幕上的時間,竟然比平時還提早了五分鐘到家。路上遇到小小的堵車,大概有五分鐘,她恨不得就這樣堵下去,堵到熟悉的人都忘記了這世上還有她這麼一号人。她在三号樓樓前定了定神,決定先回出租屋穩定一下心緒再作打算。
門開的一刹那,顧清英和門内的顧鴻筝都愣住了,一時分不清究竟是誰先下手開得門。顧鴻筝熱情地打招呼:“正好咱一起回家吃飯,我等你啊。”顧清英瞬時就不争氣了,眼裡盈了淚,她趕忙低下頭去,用手擦拭着眼睛,裝作被風迷了眼。
顧鴻筝很知趣,趕緊閃開身去,讓着顧清英進了屋,輕聲道:“我在門口等你啊。”顧清英沒回頭,啞着嗓子說:“你先去吧,我今天不太想吃飯,你幫我和媽媽說一聲。”好在顧鴻筝沒有過多詢問,爽利地答應了,這讓顧清英松了一口氣。在大門關上的瞬間,顧清英放聲哭起來。
她哭得聲嘶力竭,像是被遺棄的小孩兒,仰着頭閉着眼睛張着嘴,毫不顧及形象。她說不出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哭。是突如其來的失業,還是司茼芹毫無來由的羞辱?抑或是顧鴻筝不明就裡的關心?不知如何面對爸媽的緊張?其實原因有很多,隻是一時不知該從哪兒梳理才是。
顧清英站在小小的玄關處哭了個昏天黑地。身上的外套沒有換下,手裡的包也沒有放下,左手上的手套還套在手上,頭上的帽子絲毫未動,裝飾用的毛球球偶爾一跳一跳的。房間裡沒有開燈,沒關系,反正顧清英是閉着眼睛的。哭到後來,隻剩下了幹嚎,單靠分貝加持。
顧鴻筝回來的時候,顧清英已經梳洗完畢,上床睡覺了。顧鴻筝沒有完全打擾她,在經過她的房間時并沒有敲門問候一下。媽媽吃飯的時候問她小清是不是沒下班。顧鴻筝說:“我姐可能是感冒了,聲音啞啞的,眼睛也有點紅,沒有食欲,說不來吃飯了。”媽媽沒再說什麼,母女倆沉默地吃了晚飯。
但顧鴻筝還是不放心,臨睡前去廚房煮了碗素面,放在鍋裡溫着。又寫了張條兒從門縫裡遞進去,告訴姐姐如果感冒了及時吃藥,鍋裡有面條。其時顧清英正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發愣,兩隻眼睛注視着天花闆,一眨也不眨。大腦空空如也,蒙在黑暗裡什麼也不想了。
眼睜睜地看着光影一點一點的移動過來,新的一天就開始了——這讨厭的時間更疊。
鬧鐘以每五分鐘的頻率響了五次,又過了大約十分鐘,也不見顧清英從房間裡出來。已經整理妥當的顧鴻筝敲了敲房門,問道:“顧清英!顧清英?姐,你還沒起床嗎?”與顧清英起床困難完全不同,顧鴻筝從不為起床而煩惱,還未到點便自然醒,從小到大沒有賴床的問題,更沒有起床氣。
顧鴻筝有些慌,她保持了鎮定,從窄小走廊的矮櫃子裡掏出一把鑰匙,打開了顧清英的房門,果見顧清英安穩的躺在床上。“姐?該起床了。上班要遲到了!”“嗯。”顧清英應了一聲,但身體紋絲不動。她保持了直挺挺地躺平的姿勢,大睜兩眼注視着天花闆。
顧鴻筝隻催這一遍就走了。她早上與盧聲順路,由盧聲開着家裡有年頭的三手車載一程。這車是盧聲的爸爸年輕時從自家小舅子手裡低價買來的,現在是盧聲的代步工具。這車也是争氣,沒惹過任何麻煩或是自我罷工,勤勤懇懇,兢兢業業。盧聲每年過年時都要給這車頒發個獎狀,以表它的盡職盡責。
顧清英在夜裡已經打算好了,隻要顧鴻筝早上出門上班,自己就能“解放”了,白天不出這間屋子不被人看到,就不會有問題。至于早餐和午餐,一頓兩頓不吃而已,餓不死人,就當辟谷減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