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難過。
慶幸這隻異體有所羁絆難以繼續為禍人間,或是難過強大的生物被渺小的他牽絆,從此被困牢籠。
遊然對金墨的感情,一開始就是滿的偏愛。
把他當成寵物,甚至随身攜帶。
可是寵物殺了人,理智告訴他這隻寵物就該死了。
情感卻不是這樣。
他生性淡泊,什麼都不太在意,這隻怪物卻擾得向來好眠的人翻來覆去,一晚上都在想,腦子裡糟亂。
那天之後他确實再沒見到過那個金發的少年,但是他知道,隻要金墨想,總有一百種方法可以不出現在自己眼前,卻時刻注視着自己。
距離和章翎約好的七月打工日還有幾天,這段時間身體不太爽利,說不上來的滋味,隻是有些熟悉,乏力多眠,提不起勁兒。
遊然便也沒趁着這幾天跑出去再幹點什麼别的差事,打算好好在家裡歇息幾天。
晚上飯點的時候,奶奶在廚房喊屋裡昏昏欲睡的遊然:“小然!去買點醋回來!”
他應了一聲,趿拉着拖鞋就出門了,下樓的時候順手把門外的垃圾提手裡帶出去了。
睡眼惺忪的,也沒注意從樓上平台的轉角偷偷跟下來一個人。
那人一副不太聰明的模樣,黑色的頭發裡夾雜幾根少年白似的奶奶灰,瘦長一竹竿,走起路來蹑手蹑腳偷感極佳,眼白偏多的眼裡寫滿了“睿智”倆字。
遊然在前面搖搖晃晃地走,他就在後面大搖大擺地跟,過分光明正大,甚至半路上讓遊然覺得他就是個正經路人——也沒見哪個居心叵測的人這麼莽的。
遊然眼角瞥了眼身後四肢不大協調的人,無所謂地打了個哈欠,把手裡提着的黑色塑料袋垃圾丢進半人高的垃圾桶裡。
沒注意身後跟着的人站在垃圾桶旁邊盯了好半晌——好像目光能看透裡面的東西似的。
從副食店裡提着醋走出來的時候,那個瘦長的人就站在門邊,看見遊然出來伸手擋了一下。
像汽車放行的杆一樣,繞胳膊上的支點直上直下。
遊然擡頭看他,以眼神詢問。
他也不吱聲,啞巴似的擡着幹枯的手臂比比劃劃。
遊然皺眉:“是個啞巴?”
他忙轉身喊副食店裡的阿婆:“劉阿婆,這裡有個啞巴想買東西。”
啞巴聽完他那句話,似乎更着急了,比劃的頻率明顯加快,但是整個人半點聲音也沒發出來。
劉阿婆一溜煙跑來,看了半晌眼前人胡亂的手勢,搖搖頭跟遊然表示:“他瞎比劃吧?看不懂啊。”
家裡面奶奶還等着遊然的醋呢,回去晚了指定遭殃,遊然有心無力,朝攔着自己的人說:“大叔,我趕時間,有什麼問題讓阿婆幫你。”
但身前橫着的手臂就是不收,甚至那人還朝遊然走了一步,距離拉近的瞬間,遊然瞥見啞巴另一隻手也擡起來,眨眼間抓住了自己的肩膀,力道奇大無比。
捏得遊然下意識縮了一下肩膀,皺着眉問他:“幹什麼?”
劉阿婆也連忙上來掰啞巴的手:“啊喲喲幹什麼哇,趕緊松手别把我們小然捏壞了!”
啞巴看起來瘦,沒料到力氣竟然這麼大,手指幹枯卻鐵鉗一般,遊然痛的冷汗都快被捏出來,被啞巴鉗着肩膀拖了幾步掙脫不掉,劉阿婆正急得在後面撥110,忽然聽見轟隆一聲巨響,把老人吓一大跳。
尋着聲源一擡頭,隻見先前那個啞巴被誰一腳踹進了對面的麻将館,掀翻兩張桌子,現在正被埋在麻将機下面動彈不得。
遊然被身邊突兀出現的金發青年攬着腰半扶住了,垂着的臉蒼白得像紙一樣。
劉阿婆忙上前問遊然,麻将館裡面也湧出一批人,不遠處,閃着藍紅燈光的amb專車拉響警報已經駛進這片老城。
金墨半隻眸子裡還閃着金色的光,臉冷着還沒回暖,一手扶着遊然一手放在他被捏得烏青的肩膀上。
有溫和的暖流在那裡彙聚,本來擴散的疼痛一點點減輕。
遊然閉眼緩了緩直起身推他:“你怎麼來了。”
金墨退開兩步,滿眼焦灼地盯着他,答非所問:“還痛不痛?”
異體的手拿開過後似乎又痛起來,但無傷大雅,遊然搖了搖頭,餘光瞥見身後麻将館裡的人被擡上amb專車裡,問他:“是異體?”
“是。”
“不知道為什麼盯上你。”
遊然惦記着手裡的醋,已經轉身往家裡走了。
這次金墨跟上他,期期艾艾在身後喊:“陸白濟莘讓我來保護你。”
遊然腳步一頓,捏着瓶醋,夕陽下那架勢跟要把金墨開瓢似的,半晌也隻輕飄飄問了一句:“是嗎?”
金墨忙不疊點頭:“是。”
前面遊然腳步不停,兩人沉默一路,隻有腳步聲沉重又混亂,一下一下像是鑿在異體嗓子眼裡。
快到樓下,遊然才停住,轉身看着他的眼睛,本來的抵觸決絕散開一些,終于開口歎息般說了句:“那就跟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