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太祝門的路上,昭奚喚住了崔善善。
崔善善回過頭,少女手中拿着一個小巧樸素的布袋子,散發出一陣艾草與依蘭混合的氣味,是十分特殊的氣味。
“崔師妹,這個香囊,能否請你替我轉交給你師兄?我先前與他有些過節……”
崔善善皺眉,搖搖頭說:“可我記得師兄說先前并不認得你。”
少女今日似乎收起了那副驕矜的性子,變得有些龃龉:“先前蔺師兄為了我受了重傷,想你也曾見過那段留影,知他傷得有多重,我如今隻是内心有些過意不去,才做了這個小東西,你能不能幫我交給他?”
崔善善更疑惑了,蔺玉池與昭奚應該是同齡,地位又相仿,沒有那般難以交流吧?
“師姐為何不自己給?”
“可我今日都這樣贈出去了,也沒想過你會回絕,總不能再收回來,他不要,便給你了,你想送給别人也行,反正,這可是我從醫者那好不容易求來的草藥!”
少女揚揚下颌,又恢複了那副十足驕矜且霸道的做派。
崔善善蓦然回想起蔺玉池回來那夜,心底沉沉一跳。
昭奚見她有些猶豫,臉色不由得認真起來:“你到底收不收?”
崔善善覺得她的語氣頗有點咄咄逼人,總覺得不是什麼好事,便搖搖頭:“我真的不能收,不好意思,師姐。”
她往前走了幾步,昭奚又将她叫住了。
“崔善善。”
崔善善這回沒有轉過頭,可昭奚的語氣卻無端冷了許多。
她聽見昭奚問她:“我有些想知道,未上山前,你是做的官家娼,還是私娼啊?”
昆吾山接近傍晚,天色漸暗,偶有幾隻白鶴遠上。
崔善善耳邊嗡鳴一片。
她緩緩轉身,難以置信地望向眼前的少女。
“我……”
崔善善根本說不出半句話。
昭師姐是如何知道的呢?
她想不通。
她想破了腦袋,也沒想出來自己先前曾在何處見過昭奚,而且,她分明也隻跟那兩個人說過,她爹是打鐵的。
崔善善深深吸了一口氣。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果然,這樣的時刻果然還是來了。
崔善善的雙手微微發起顫來。
可是,來了又如何?
崔善善忍不住想,她如今已經同過去告别了,她已經告别了舊時悲慘的命運,她分明已經不是花樓裡賣笑的善娘了!
她叫崔善善,拜入昆吾山太祝門,是那個人的師妹。
莫名而來的底氣令她并不想在意昭奚說出來的話,然而對方直白又奚落的目光正逡巡着她身上的每一處,這令得崔善善感到自己分明站在離昭奚隻有幾步的距離,卻如同隔着道天塹。
是出身的天塹,亦是命運的天塹。
惡毒的言語如同細密的針,使她呼吸發緊,面上血色褪盡,喘不過氣。
因為心中膽怯,崔善善的呼吸也開始發顫。
她是私娼,是世間最不體面,也最卑微的那種。
京城中被貶的官家女子,朝堂有設專門的教坊司教育,而她無名無分,隻是相貌好了些才被鸨母挑中,進入的花樓自然也不是那麼體面。
崔善善咬緊了牙關,眼裡的淚水似乎又有些兜不住了。
她竭力忍住哭腔,直視着眼前的少女,一字一句道:“昭師姐,我隻是不清楚你執意将它交給我是何意,若你真心想感謝蔺師兄,就應該當面送給他,而不是經由我的手。”
崔善善默默咽了口唾沫,顫着手接過昭奚手上的香囊,複吸了吸鼻子,垂眼低聲道:“而且,我叫崔善善,已經不是花月樓的善娘了。”
那語氣中蘊着幾分倔強的笃定,說完,她便不再等昭奚答複,兀自攥緊了拳關,快步離開了那段小路。
為了平複情緒不讓蔺玉池發現自己的異樣,崔善善走得很慢,回到太祝門已是夜深,蔺玉池竟出奇地在院内擺了一桌飯菜。
似乎是為了保持飯菜的溫熱,他還畫了個字訣,用字訣令那幾道飯菜保持溫熱。
崔善善十分意外,便問他:“師兄,你在等誰呀,今日是來客人了麼?”
少年單手托腮,瞧着她沾了一身夜露濕氣,無情地淡聲諷道:“嗯,還以為你是出門分不清東西南北去了西天,如今正想設宴請西天老君把你送回來。”
崔善善不好意思地抿抿唇,瞧這話說的,她這不是活着回來了嘛。
她嘟嘟囔囔地說:“我也不知道師兄在等我呀,先前都是我等你回來的。”
少年擡眼,仔細地瞧了瞧她如今的模樣。
目力極好的他發現此人鼻尖有些發紅。
“為何哭了?”他問。
崔善善呼吸一頓,複摸上面頰,低聲說:“今日想起了一些難過的事。”
“難過的事?”
崔善善點點頭,眼神卻有些躲閃,她來到蔺玉池面前,坐在他對面的小木樁上,轉而問他:“師兄,我餓了,你都做了些什麼呀?”
“你不問問我為何要做飯?”
“唔……師兄為何要做飯呀?”崔善善坐在他對面,托着腮,歪着頭,眨眨亮盈盈的眼,眼裡似乎含着星子。
好乖。
蔺玉池看得心中一動,又迅速垂下眼,給她面前擺上碗筷:“辟谷結束了,我需要補充食物。”
一瞬間,崔善善眼裡閃着直白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