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翼翼呵護的餘溫已經消失,變得冰冷。
不過沒關系,阿妹能吃上就是好事。
崔善善擦幹眼淚,強撐起一個微笑,将它重新捂在心口,顫巍巍地站起,蹒跚地往荒廟的方向走去。原本輕盈的影子重新被風雪包裹,輕淡得幾盡要消失在這天地間。
雲霧冥冥,輕攏住月的蹤迹,少女終于在天亮之前,敲響了破廟的門。
現下世道并不太平,崔善善害怕阿妹被歹人發現,便與阿妹約定了個暗号,敲三聲門,阿妹便能知道是姐姐來了。
可她敲門之後,非但無人響應,鼻尖更是傳來一陣濃重血腥。
一瞬間,崔善善感覺自己腦子裡有根絲弦斷掉了。
烏雲遮住慘淡月光,耳邊嗡鳴,她整顆心都被吊了起來。
她忍不住開口喚人,一邊焦急地伸手往前摸索。
廟中響起微妙的咀嚼之音,似乎那唇齒間之間汁水滿溢,混合着骨頭被嚼碎的殘響。
她有些聽不清,甩了甩頭,想理清腦中的亂緒,忽然發現那咀嚼之聲悄然停住了。
緊接着,一個巨大的黑影鋪天蓋地覆蓋在她身前,她呼吸一頓,忍不住後退半步,然而後撤的右腳一緊,她又被什麼東西纏上了!
崔善善打了個哆嗦。
那、那是一條堅韌的、帶有鱗片的極冰冷的尾巴!
冰涼柔韌的尾巴卷着她的小腿肚,順着腿肚一圈一圈緩慢地纏繞。
崔善善吓得瞬間失了聲,忽覺頭上一陣腥風襲來,身前的龐然大物大掌一揮,朝她面中揮來,千鈞一發之際,她眼前猛烈一晃,卻被那條尾巴連拖帶拽,拖進了香堂桌案下方。
“啊——!”
堅韌冰冷的大尾巴死死纏在她身上,好似蛇的肚腹,卻又擁有極其堅硬的背鳍與四肢,她甚至能感知到那擴張到極緻的鱗片之下有血管在隐約跳動!
它絞纏得很緊,緊得崔善善直喘不過氣,快要被勒死了。
她在一片漆黑之中伸出戰栗的手,想推開那條怪東西,卻發現自己渾身都在冒白霧。
她倒吸一口冷氣,終于受不住,吓暈了過去。
片刻之後,一雙金黃豎瞳在黑夜之中亮起。
它冷漠的眼神她身上逡巡,确認她暈過去之後又将首部埋入她的頸間,好似埋入某種溫吞的水中,旁若無人地緩緩舒展着龐大的身軀。
它正在汲取這個女子的元陰。
半刻鐘後,蛟龍原本重傷的身軀便恢複了六成的氣力。
它慵懶擡起頭,喉間發出滿足的嘶聲,卻聽得身下昏迷的女子忽然發出一聲呢喃,下一刻,他藏身的香案便被廟中的邪祟一掌掀翻!
原本心情頗好的蛟龍霎時被邪祟粗莽的動作惹怒。
它陰骛地盯着眼前的邪祟,那邪祟名喚實沈,長得分外怪異,長着羊首人身,左右共八隻人臂,面上六隻羊眼,嘴巴裡還嚼着某種血肉,六隻眼正無比嚣張地睨着它。
蛟龍迎着目光,毫無畏懼地‘嗬嗬’地低聲笑了,張張嘴,自喉間洩兩個字。
它妖類的嘶啞音色晦澀難懂,卻蘊含着某種不容置喙的力量,竟令得怪物準備落下的另外幾隻手猛然僵滞,活生生後退數步。
蛟龍得了逞,複開口吐出一句挑釁般的妖語,實沈霎時被釘在原地無法動彈,死死盯着蛟龍,不甘的雙眼冒着憤怒的火,八雙手臂如藤條般無限延展,一路攜起淩厲的風,朝蛟龍襲去。
蛟龍卷着昏迷的少女躍入半空,二妖激烈交戰,頃刻間廟宇坍塌,碎石亂飛。
蛟龍的身形比實沈要小,好在方才吸納了元陰,令它元氣大增,轉瞬間化為一個靛袍少年,眼神間充滿純粹的殺意,嘴唇上下翕動,試圖用方才的語言繼續控制實沈的動作。
實沈分外不服,卻被少年三言兩語桎梏得更加狼狽,它怒吼一聲,少年進而抽出腰間武器,準備乘勝追擊。
此時,崔善善終于被耳邊嘈雜的聲音吵醒。
她方才被碎石砸到了眼睛,睜眼隻能看到一片血糊。
自己似乎被誰提了起來……
是誰呢?
很快,崔善善模糊的視線裡漸漸浮起一圈墨色,她看見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正于墨圈中央快速題寫。
濃郁的墨汁奇異地自筆尖流暢飄出,不一會兒便寫成兩個字。
崔善善并不認字,隻覺得一眼望去行筆恣肆,字形直曲結合,蒼勁有力,橫豎之間隐蘊着罡正風骨。
好漂亮的字。
她茫然地伸手去觸,然而押着她的人涼涼地看了她一眼,并不想給她這個機會。
字一成,那人立即将筆尖往前一送,霎時,空中似有無形的水波輕漾舒展,耳邊一陣嗡鳴。
崔善善瞪大了眼,親眼瞧見眼前狂暴的邪祟瞬間被收作一個墨點,靜靜地凝在空中。
邪祟消失,崔善善偏過頭,剛想開口問點什麼,可她還沒來得及看清那人長什麼模樣,那人便嘔出一大口血,失了氣力,冷不丁攜着她一同從空中摔下。
轟然一聲,地上被二人砸出一個深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