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隻是被卸了下巴。
謝時浔輕輕瞥她一眼,就知她是懂了。
沈娥自知理虧,也不敢多言。良久才低咳一聲幹笑道:“誤會誤會……”
很快,身側就響起來一聲冷笑。
沈娥脖頸一僵,根本支楞不起來。
隻能繼續擡眼朝那女子看過去。
女子下巴被卸了,此時張着嘴閉不上,隻能“嗚嗚咽咽……”的發着聲,沈娥心道謝時浔這人可真狠,下一刻瞳孔微縮,連忙湊近一步——
女子的嘴大張着,聲音“嗚嗚咽咽……”的出來,卻唯獨沒了舌頭……
怪不得方才她問話,這女子雖然張口,卻從未有過一個“字”的聲音。她本以為那是女子抗拒不願回答,可如今想來,這女子怕不僅是瘋了,還被人拔了舌頭,專門飼養在這暗無天日的石室裡!
“咔擦——”謝時浔伸手,又将那女子被卸了的下巴按了回去,動作行雲流水,顯得格外不近人情。
“走吧,這地方沒别的了,我們去另一個甬道看看。”謝時浔起身,甩了衣袖,冷冽道。
“那她呢?”
沈娥幾乎是下意識的問道,下一刻卻也有些不知如何處理:“我們要把她帶出去嗎?她被人關在這兒,又被惡人拔了舌頭,我們——”
“沈蘭姝。”謝時浔垂着眸子,低低喚了她一聲。
沈娥擡着眼,正撞上一雙深黑的眼眸,又冷又暗。
“你不如問問她自己,願不願意和我們走?”謝時浔輕輕掃了那女子一眼,淡道。
燭火微晃,或許是因着剛剛的事宜。這女子對她二人的戒備愈發重,沈娥剛湊近了一些,她便猛烈的掙紮起來,不斷往後挪動,漸漸的眼眶裡也泛起淚。
沈娥心頭無端有股悲戚。
她不顧那女子的害怕,徑直走到她身側,将她手腳上的布條解了下來。
女子手腳得了自由的一刹那,便想着往外跑,隻是又被沈娥按了下來。
沈娥能看見一雙泛着水光的杏眼,眼角微紅。睫翼輕輕撲閃,驚懼的看着她。
沈娥被看的頭皮發麻,想咬别開眼,卻又忍住安撫道:“别害怕,别害怕……我們沒有惡意,剛剛那事情……是個意外。”
沈娥說得有些艱難,但又把語速盡可能放慢,隻希望她能懂,能放松下來。
等到身側的女子沒有方才那般排斥後,沈娥才繼續道:“你願意和我們走嗎?離開這個地方,去找你的家人?”
她一字一句道,可女子隻是呆呆的看着她,并無多大反應。
沈娥不洩氣,又用手在她手心裡一筆一劃寫了“回家”兩個字,随即一手抽了腰間挂着的一個小袋子,裡邊還裝了些昨日荷畫給她帶的些幹果。
此時她将幹果一骨碌倒在那女子的手上,迎上她的眼睛:“跟我們出去,我帶你回家好不好?”
“唔,唔唔……”
女子支支吾吾的聲音響起,情緒再一次變得激動。
沈娥一愣,便被一股力猛的往外推,沒做準備,直直就被推的往外倒。
一隻手急忙攬住她的腰,這才沒讓她倒在地上。
沈娥靠到謝時浔的臂膀,嗅到有些輕微的蒼蘭香,這才讓她堪堪回神,急忙擡眼望過去。
卻隻見到一角喜服的裙角劃過石室入口,就隐在了暗色裡。
“等等——”她心中一驚,急忙想起身往外追。
下一刻卻被謝時浔按了下來,低沉的聲音落在她耳側:“你真以為,她是不想出去嗎?”
沈娥一怔,擡眼對上他。
謝時浔劃過她的眼,原本明媚的杏眼裡,仿佛盛了一潭幽靜的水,落花落葉相繼去的無奈悲戚,春日傷殘紅。
倏然間,他不敢再看,别開眼道:“這地方雖說暗無天日,可這石室有蠟燭,有火光,甬道也不過有兩處。更别說她的穿着應是時常有人照料。而你我從進入這地方以來,并未見到你我還有那女子三人之外的活人……你覺得是因為什麼?證明背後那人根本不擔心這女子會跑。”
“可那女子為什麼會不跑呢?是因為她不想,還是不能?”
是不能。
因為無論她跑到哪裡,那背後之人都找得到她!
思索清楚後,沈娥卻覺心頭灑下一股愈發重的悲涼之意。
亂世之内,人命如蝼蟻。
甬道内二人如何跌宕,京城内的人全然不知。城内依舊是一片豔陽天,街邊小販叫賣吆喝着,城頭楊柳青青,酒樓上的歌聲悠揚婉轉。
一輛裝潢華麗,錯彩镂金的馬車沿着官道緩緩駛來。“哒哒……”聲近了,官道盡頭的大門也恰好敞開,府内一身材有些臃腫的中年男人,忙帶着府裡的丫鬟小厮出門來迎。
馬車在府門前停了,馬夫将簾子一掀。
“擦——”輕輕一聲,水墨扇被人打開。周子珂頭戴玉冠從馬車上緩緩下來,一雙桃花眼迎着風微眯,端着正雅姿态,青藍色的衣衫微掀,就落了地。
跟着他從馬車上下來的,是位穿着黑色勁衣,一頭墨法隻用一條黑帶豎起。皮膚呈小麥色,五官淩厲瘦削,眉眼冷的過分。周身都帶着股血/腥的殺伐氣,看着便叫人生怵。
擡眼望上去,便叫人覺得是惡人模樣。
“見過端王殿下,穆小将軍。”出聲的人,正是謝時浔府上的杜管家,身後跟着的笑死丫鬟也齊齊彎着腰,恭聲喊道。
“免禮。”
周子珂打着扇子,青藍色的華服輕掀,溫聲啟唇。随即又道:“謝樂卿可回府了?”
他說的悠揚,卻也是生生忍了一晚上。昨夜探子來報,謝時浔娶的那位嬌妻受人劫持時,他便坐不住,笑得前俯後仰。平日裡這厮正經的要死,青樓花酒沾都不沾,如今突然娶了妻,還是用那媒婆替嫁的!他還納悶着要上門來給謝時浔讨罰。
結果不過剛過一日,這嬌妻就被人截了去,雖說他知道依謝時浔那厮的手筆,八成是不會出什麼事兒,可這事情百年難得一見,這不今日一早便趕忙收拾了東西往他府上趕。
可又不能太過明顯,自然就隻能再拉個墊背的。剛好最近穆将軍府上的小公子穆亭備受聖上嘉賞,怕是要在這朝堂上風光些時日,又恰好是他兒時的玩伴。
這才被他拉着直直往謝時浔府上趕。
聲音剛落,沒等杜管家回,他又開口道:“我與穆小将軍前來恭賀他勝任太常卿之職,怎麼不見謝樂卿的影子?”
這話就差我前來恭賀,你不把我放在眼裡挂在臉上了。
杜管家聽得額前冷汗頻生,急忙拱手恭聲回道:“端王殿下,穆小将軍,我家公子如今不在府上,這才沒能出來迎接。”
聽言,周子珂打着扇子的動作一頓。穆亭倒是沒什麼表示,隻安安靜靜立在一側,像是個殺神一般。
這是還沒把人帶回來?
周子珂神色一沉,知道今兒個自己這一出算是有些莽撞了。謝時浔這事兒外人不能知,他當即合了扇子,溫聲笑道:“既如此,不妨杜管家您派人去尋尋你家公子,告訴他我與穆小将軍二人在春風樓擺着酒席迎他!”
“是,殿下。”
話罷,周子珂也不停留,拉着穆亭便上了馬車,揚長而去了。
聽着“哒哒……”的馬車輪滾動的聲音,杜管家後怕的用袖子擦了擦額上的汗,又急忙對身側的小厮吩咐道:“去尋陸影大人,将這消息告訴他!”
*
“哐當”甬道内石頭落地,沈娥跟在謝時浔身後。火折子的火焰四處晃着,在暗色裡顯得有些孤獨。
從另一條甬道裡出來,他二人便原路返回,直到到了一開始的岔路口,才拐進了另一條道裡。
一路上都沒見着那穿着喜服的女子蹤影,沈娥心底納悶,卻也沒出聲。
這條甬道和方才那條不大一樣,寬了些,通風也小些。走了會兒便覺得頭暈胸悶。
在拐了不知多少個彎後,入目才愈發寬敞起來,遠遠就看見前邊點了油燈,長長的火苗飄忽着。
與那石室不同,這甬道的盡頭竟是片大大的空地,堆着無數箱子。
待二人走近,就看到了層層疊疊箱子上的落灰,空地周遭粗糙的石壁上甚至還接了蜘蛛網,而石壁之上都鑿了大大小小小型石洞,裡邊置着油燈,長長的火苗燃着。
“阿嚏——”沈娥被嗆的打了個噴嚏,疑道:“這箱子裡,就是那些人運的東西?”
謝時浔眉目冷凝,從袖口中掏出一把短刀遞給沈娥,又自己拿了一把握在手裡。
上前一步湊近最近的箱子,眸子裡不聞喜怒,淡道:“不管是什麼,把鎖撬開看看就知道了。”
他說着,握着短刀就要朝箱子上的鐵鎖上撬——
沈娥落在他身後半步,忽的将手中的短刀擡到鼻前嗅了嗅,随即皺眉道:“這短刀你是不是今早洗漱的時候掉水裡了?怎麼一股魚腥味兒?”
謝時浔:“……”
不止,它還在河裡睡了一晚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