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謝時浔從正廳外進來,脫了身上的外袍,一旁的小厮急忙接過。見到坐在堂上桌側的謝蓮溪,微微颔首道。
“洵兒快來坐下。”謝蓮溪捧着茶盞,眉眼間有股化不開的憂愁。可見到謝時浔心底是欣喜的,急忙招手示意他過來。
謝時浔依言走過去。
“鸢兒平日裡被我慣壞了,洵兒你切莫放在心上……”謝蓮溪扯唇,對着他苦澀一笑。
“姑母放心,時浔知道。”
“那女子,真是你昨日納的妾室?”謝蓮溪将茶盞推過去,又提壺倒茶,擡眸眼底帶着試探道。
謝時浔拂袖,捧起茶盞,低頭吹了吹翠茶上浮着的茶沫,飲下一口,才揚了揚眼尾道:“自然。”
謝蓮溪聞言心尖一跳,指尖摩挲着手中茶盞的杯檐,有些意外。
良久,勾唇輕笑起來,有些懸着的心漸落,溫聲道:“有個妾室也好,多個人照顧你,姑母也就放心了。”
謝時浔扯唇,想起今早那個剛拿着銀簪要刺他,大有一副“同歸于盡”架勢的女子。放了手上的茶盞:“姑母說得極是,有她在确實有趣些……”
*
翌日。
狀元府上的丫鬟端着水,推門進來的時候,沈娥已經挽好發,正坐在銅鏡前抹着桂花味的發油。
“沈媒人。”丫鬟低眉喚了一聲,将水盆侃侃放下。房門就再次被推開,是個長得白淨,穿着藍色長衫的小厮,手裡提着個木箱子,面上笑呵呵的。
“沈媒人,公子讓我為您送的東西。”小厮生的清秀,看着頗為賞心悅目,“公子說,馬車已經為您準備好,待您拾掇好,您就可以往蘇家去了。”
“知道了,去回禀你家公子吧。”沈娥早将昨日的桃紅色衣裙換下,此時穿着的,是她前日那套紅綠褂子。裡邊還裹着幾層棉布,使得她身材臃腫起來。
繞是如此,憑着出色的面容卻也不叫人覺得難看,反倒多得了分别樣是韻味。
小厮依言,将木箱子放在梳妝台上便立即退下。丫鬟恭敬的垂眸上來,聲音細小嬌弱:“媒人,我為您梳洗。
沈娥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從始至終都是孤身一人。更遑論被人伺候過,連忙擺手:“不必,你且下去吧。”
丫鬟聞言動作一頓,随即退了出去。
“嘎吱——”門重新被關上。
沈娥扯了扯衣領,呼出一口濁氣。
這年頭真累,上輩子沒爹沒娘沒錢,好不易富了又穿了。這輩子沒爹沒娘更沒錢,沒富還先被人威脅上了。
沈娥心底歎着,将木箱子打開。“啪塔”掉出一堆零零散散的東西。
是她喬裝要用到的白粉,面皮,以及粗制的胭脂水粉……
想起昨日未時,廊下吹着冷風。
狀元府前院裡有個池塘,她與謝時浔站在池塘邊上,那人手扶着憑欄,一身黑色勁裝,束着高馬尾。眼角的紅痣微挑,她的餘光能看到池塘邊的那棵楊柳,随風鼓動着。
耳邊傳來檐上挂着的風鈴“叮叮當當”的脆響,遠方雲霞散漫,化成一片洋洋火花,染盡橙紅,挾遠山,臨矮屋。
“你要這些東西何用?”
與沈娥一開始的預料不同。她本以為這面上看着高高在上的謝狀元,應不屑于搗鼓她這些喬裝臉面的玩意兒。不曾想這人竟十分熟悉,反應也讓人琢磨不透。
“我這媒人的身份不可暴露,得繼續喬裝。你我之前的交易,保我性命無虞,也保我榮華富貴,這點小事,謝狀元這般大度的人應當不會不答應吧?”
沈娥疊着雙手放在身前,有些譏諷的扯唇,笑着道。
謝時浔狹長的眼微垂,眼底讓人看不出喜怒,指尖輕搭腿側。半晌,直到沈娥以為這厮不會再給她答複之時,才倏然響起一道莫名清冷的聲音。
“你跟那人……還真是很像。”
“什麼?”
沈娥細細聽着,卻突然得了一句前言不搭後語的話,一時怔愣道。
“我明日晨早讓人将東西給你。”
話罷,便提步從廊上下去,穿過院子沒了蹤影。
“陰晴不定!”見狀,沈娥提裙朝着那方向輕輕“呸”了一聲,低聲道了一句。
想着,沈娥手上的動作也沒停。将面皮從下颚粘在兩頰上,一張鵝蛋臉立刻變得腫脹,随即又用白粉厚厚塗在面上,描上粗眉毛,又點了紅色的口脂……終于那長毛黑色痞子,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沈娥按着原先的位置,再次貼了上去。
幾番擺弄,“沈媒人”就水靈靈的顯現在銅鏡前了,細賞後,她滿意揚唇。
再整頓了下衣衫,沈娥手上套着镯子,扯着腰間的汗巾,就擺腰出去了。
一路上喜眉笑眼,看的狀元府上的小厮丫鬟頻頻張望。
她身份敗露的事兒,這狀元府裡知道的人極少,除了謝時浔便隻是貼身與她接觸過的幾位丫鬟小厮。
是以如今她從狀元府裡擺腰出來,也無人能在暗地裡偷偷動嘴皮子。
沈娥的歡喜沒能持續太久,剛出府門口,遙遙就望見府門前停着的馬車。
先前給她送箱子器物的小厮,正負手站在馬車一側。見她出來,立刻揚手:“沈媒人上車吧!”
沈娥喜笑顔開,正要提步過去。前邊一聲馬嘶,她面上的笑意立刻就淡了。
還真是陰魂不散!
沈娥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不遠處那人,微微扯了扯唇。連擺着腰的力度都懶了幾分。
謝時浔一身紅色官服從馬上下來,身後跟着剛從馬上下來的陸影。
風塵仆仆,這還是沈娥第一次見人穿着穿着官服,帶着那頂傳說中的“烏紗帽”。
世人皆說“高中狀元”最是風光。“十二街前樓閣上,卷簾誰不看神仙”①之場面,為人稱道向往。
但她未曾見過。
她見過的,隻有在塵埃裡苦苦訴求生存的蝼蟻,不過是紅塵中微不可查的祈求,卻總得不到上天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