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洛浏出列,彎腰拱手:“兒臣正為太子殿下傷心,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太子殿下此事确實有錯,隻不過是否跟二皇子有關尚不屬實,無論如何兒臣也不相信,二哥會做出如此手足相殘之事,還請陛下查明真相,及早還二哥清白。”
洛青帝冷笑了一聲:“是,這件事确實得還你二哥一個清白。”
這意思就是父皇相信不是二哥做的?洛浏剛擡頭想要窺探一下神色,正好直勾勾對向洛青帝的眼眸,反倒是被那雙銳利的鳳目窺探了自己的神色,他急匆匆低頭,自小他就怕父皇這種窺探揣摩的視線,可惡之至!
“這件事需得派人詳查。”洛青帝道,“浏兒,你回列吧。”
洛浏回到原位,心中又松口氣,與鄒尚書對視。如果聖上要派人詳查,他們一定能聯手派自己的人過去。
洛青帝低頭再次翻閱彙報此事的周章,一豎一豎,看得極慢,他歎息道:“辰兒。”
辰兒便是今早薨逝太子的名字。
這短暫為子惋惜的停頓也像是給了群臣喘息、私底下互相眼神交流的時刻。
啪的一下,洛青帝合上奏章的瞬間,群臣打起精神。
待會兒估計就要決議調查大臣人選,這可是争奪的時刻,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派的是誰的人。如果是二皇子自己的人,這事尚有轉機。
“朕有件事,要跟衆位卿家商量一下。”洛青帝擡頭道,“朕還未即位時,寵幸過宮中一位宮女。”
百官還以為洛青帝要說調查人選,沒想到他突然提這種宮闱秘事,一時令人摸不着頭腦。
“這宮女懷有身孕,朕怕影響聲譽,便假借是長姐之子,送入了徐太傅家,說起來也算是對不起長姐。現如今辰兒薨逝,朕膝下子嗣不多,深感身側無人故而想把他接回來。”
群臣猝不及防,聽聖上的意思是,要再接回一個皇子?
三皇子也懵了。
原本以為太子死了,二皇子問責,自己本該繼承大統,誰想到居然多出了一個弟弟?
洛青帝揮揮手,徐慕白從緩緩走入。
他不再是以前的除塵白衣,而是青袍金帶,玉簪環佩,真是儀表堂堂,風度不凡,他行禮:“見過聖上。"
“不用叫聖上,以後叫父皇。”
群臣紛紛注視徐慕白,這徐家之子……之前聽說不是瘸子坐輪椅嗎,怎麼會突然之間就能行走了。
徐慕白能不能走不是最重要的,而是——
“事關皇室血統,此事怎可如此荒唐兒戲!”尚親王出列,沒忍住罵道,“自古妃嫔寵幸皆有記錄在冊,為的就是确保皇室血統純正,怎麼能如今說多出一個皇子就多出一個皇子?”
“哦,尚卿的意思是,朕會老眼昏花到認别人的孩子做兒子?”
這倒不至于,仔細瞧這徐慕白跟洛青帝還真有幾分相似,如此這般也能理解為何長公主對徐慕白向來不親近,更何況,自古帝王有私生子這件事簡直随處可見,連流落民間的都不少。
“聖上,臣不是這個意思,臣的意思是,皇子事關大統,不可随意馬虎。必得謹慎。更何況宮女低賤,不是宮中貴妃所出,恐怕難登大雅之堂。”
洛青帝都說了要認他,但尚親王說宮女低賤,所生的孩子難登大雅之堂,簡直在打陛下的臉,這會兒洛青帝顔面不好看 。
三皇子扭頭示意陳尚書。
既然有尚親王開了個好頭,陳尚書也跟着彎腰勸誡:“聖上,祖宗之法不可廢,皇室血統絕不容許一絲存疑。”
聖上這時候要認個四皇子,顯然就要來分三皇子的權,不趁還未光明正大認回來打壓回去,更待何時。
“是啊是啊。”百官都在附和。
“更何況,聖上将私生子放入臣屬之事,若是傳出去,必會影響皇族聲譽,引至百姓議論紛紛,還請陛下深思。”
洛青帝聽着他們七嘴八舌:“朕認個兒子,還需要你們一一确認,日後朕行房是否也需要你們在旁,好确定這些皇子也都是朕所出?”
“臣不敢。”群臣察覺聖上怒了。
朝中幾個閣老一直靜觀其變,但都目露布滿:
雖然這天下姓洛,但他們是世族大家,各有領地歸屬,子孫時代沿襲,無論如何皇家如何更新換代,他們的勢力不會變。
這件事确實超出了禮法。
自古還沒有帝王說認回私生子就認回私生子,私下認也就算了,還要當朝認為皇子。
洛青帝繼位這麼多年,獨斷專行也就罷了,真是越活越昏聩,真以為這天下是他一個人說了算?
不過這時,汪閣老上前:“如今太子薨逝,聖上傷心在所難免。隻不過想認回四皇子确實與禮不合。不如這樣,蘭貴妃尚未有子,若是這四皇子可先由蘭貴妃教養一陣再做定奪。”
“也對。”汪閣老一說話,洛青帝便應了,顯然是一唱一和的,洛青帝道,“便讓徐慕白先入朝為官,河西赈災,另有暴亂,此事磋磨許久,便派你去處置,如何?若是你能處理好,朕便考慮認你回來。”
徐慕白道:“臣領旨。"
洛青帝巡視:“衆卿以為如何?”
大臣們面面相觑,心中想法各有不同,但都不敢當出頭鳥,聖上顯而易見就是要護着這個私生子,隻不過他也給了一個台階——讓徐慕白平定河西之事。
衆人都知道河西那邊錯綜複雜,還有匪寇作亂,并不簡單,危機四伏,有沒有真才實幹這一遭便能看出來。
三皇子洛浏暗想,河西是自己的勢力範圍,想讓這個剛剛被“認祖歸宗”的四皇子死在那還不簡單。
這幾年父皇一直縱容他們兄弟鬥争,無非是貪戀權勢,不肯輕易讓位。
這回也是如此吧。
能赢就認回來,赢不了那就死在那裡。
他倒要看看父皇還有多少個私生子夠殺的,洛浏出列:“認皇子之事還在其次,可來日再議,現如今最緊要的事二哥的事,需盡快推出調查人選,還二哥清白。”
鄒尚書聞言垂眸:三皇子好一招釜底抽薪,想要多一個四皇子,那就先得把二皇子放棄了。
洛青帝鳳目微微一瞥,當機立斷:“那便就交由陳尚書推送人選。”
陳尚書道:“臣遵旨。”
三皇子派沒人出來反對。
其他各派想法不一,但其中有得罪過三皇子的太子和二皇子派,太子子嗣尚小,現下二皇子也未必能保住,三皇子可是出了名的睚眦必報,若他上位……這時候出現一個四皇子制衡反而有緩沖餘地。
幾個大臣上前道:“臣等同意。”
“臣等也同意。”
……
因二皇子定罪和認四皇子的事,朝臣吵了許久,下朝推遲,這會兒出來天都暮了。
天冷,地面結冰。
黃良辰走在路上,路過總有官員跟他寒暄,隻誇贊他生了三個好女兒。
兩個女兒嫁給了三皇子。一個女兒嫁給了國公。
太子死了,二皇子可能要倒了,四皇子認不認不一定,就算認了也無權無勢,更沒有母家氏族,怎麼可能鬥得過?
三皇子繼位可能是最大的。
黃良辰一一含笑應對。
他也如此想,隻不過又忍不住揣測,原來徐慕白竟是聖上的另一子。那他當初向明曦求親,是否是聖上授意為徐慕白提前積蓄勢力?
可這會兒無論如何,他們黃家已經跟三皇子綁上了。
黃良辰正走着,前面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是陳沐陽。
他繼承了國公之位後,每日也需上朝,隻不過他基本不參與政事,且準時來準時走,壓根令人碰不着。他跟黃明月成親好幾個月了,這才撞見。
“沐陽。”黃良辰喊住他。
“姨父。”陳沐陽拱手。
姨父?黃良辰隻當他沒習慣改口:“怎地,沒帶明月回門?”如今黃明月也是國公夫人,國公夫人回門,他臉上也有光。
陳沐陽眼見着幾個大臣從黃良辰身後路過,刻意高聲:“明月說,你在家中虐待她和她母親,故而她不打算認你。”
黃良辰一聽,臉有微怒:“她怎麼這麼不懂禮數,你該管教——”
“明月不認,那我也不認了。”陳沐陽笑嘻嘻地說,“不過我還認你是我姨丈,所以以後隻叫你姨丈。”說完,他行禮告退,“姨丈,明月還等我回家吃飯,侄兒便先告退了。”
“……”黃良辰臉色鐵青,一時竟氣得說不出話,周圍人紛紛側目,他深覺丢臉,尴尬異常。
陳沐陽走到宮門外,眼見天陰,一大片烏雲襲來。
黑雲壓城城欲摧。
要變天了。
他知道五公子遲早會出來,沒想到出來得這麼快。
朝中勢力必要重新劃分,又是血流成河。
好在他家隻有一些封地,沒什麼兵權,也沒什麼實權,他父親救過皇上,軍中威望高,是太皇太後的旁親,跟各世家的内閣大臣也都有交情,因向來避世,沒什麼人拉攏,也沒人什麼人打擊。
如此能躲過便好。
陳沐陽再走出兩步,忽見熟悉的馬車,他快步上前。
恰好莊蝶聽到動靜,掀開車簾。
兩個人視線相對。
陳沐陽道:“你怎麼來了?”
“你中午隻顧蹴鞠,沒有用膳,我怕你路上餓,便給你帶來了。”
“夫人真貼心。”陳沐陽雙手捧捧她的手,眼見莊蝶毛茸披風系帶松動,伸手替她系上:“天氣轉冷,以後你多穿些,别輕易出來,容易着涼。”
徐慕白從城門口出來,視野前方便是陳沐陽的大手替姜姜系上披風,極為溫柔細心。
稍後,陳沐陽咬住一口姜姜遞來的糕點,登入馬車。
徐慕白伸手扶住冰冷的宮牆壁。他的腿在姜姜離開後沒多久便已好了,不過不知為何,天冷時偶爾會痛,一陣陣發酸,如同此時此刻。腿部的疼酸好像會鑽進心裡。
眼前出現白片,原來是一片又一片的雪花。下雪了。
“你知道我為何為你取名慕白嗎?”長公主那夜說,“因為生你的時候是冬日。穩婆高興我生了個兒子,我卻看着窗外飄雪,心如墜崖,我竟生下了我最厭惡之人的兒子。慕白慕白。我真希望自己永遠是幹淨的。”
率遲在宮門外等他。
徐慕白陣痛過去,狀如常走上前:“即刻出發,前往河西。”要趕在三皇子動手之前行動,令他無暇應對。此刻他估計還在和人商讨調查二皇子之事的人選。
“是。”
徐慕白也上馬車。
路面颠簸,車簾抖動,徐慕白隐約可見窗外地面雪花鋪了薄薄一層白,無數雪花紛紛落下。
徐慕白知道:長公主的事,不是他的錯。
他隻不過,不被她所喜,有時還被她所恨而已。
無妨,他會為自己掙得所有想要的喜和樂、情與愛。
他伸出手接住幾片,融化于掌心。惆怅東欄一株雪,人生看得幾清明。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