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沈瀾不服管教,彈劾他的奏折就跟雪片一樣,都是他硬壓下來的。
沈瀾殺伐果決,屢戰屢勝,若是外族侵入他不僅擊退,還會直接反殺到其最近的領地,殺光所有青壯年,隻留一座空城和老弱婦孺,手段極為狠辣。
故而,許多外族首領一聽到他名字就會吓得落荒而逃,也算不戰而屈人之兵,免了外族侵擾和不少軍費。
隻不過,大庭廣衆,如此行徑,實屬膽子大得包天,簡直連一點規矩都不懂了,洛青帝都想揉額頭。
陳沐陽一步攔在沈瀾面前,黑眸直視着他:“還請沈将軍放下我的夫人。”
席坐中,三皇子微微冷笑一聲,靜看好戲。
沒想到這個沈瀾不把他這個三皇子放在眼裡,連聖上也不放在眼裡,這回倒要看看聖上如何處置。
一些小官議論紛紛,當然是在心中:這沈将軍也太孟浪了,大庭廣衆之下,竟然當衆劫走國公夫人。
一些大官心中知道沈瀾目前對聖上有用,從來不彈劾沈瀾,隻不過也想,沈瀾真是膽大包天,再這樣下去,恐怕聖上想保都保不住。
洛青帝見他還不動,拍案怒斥:“沈瀾,你答應過朕什麼?你曾向朕立了軍令狀,要橫掃周邊十個部族。朕接到線報,傍晚時分,外厥突襲奪下了青城。朕命你即可前去鎮壓,不得有誤!”
大殿之中,沈瀾還是不動。
百官剛還在内心分析形勢,這會兒大氣便不敢出了。若說之前沈瀾隻是行事乖張,不顧禮法,這回要是還不聽,算是違背聖旨了。
懷中的莊蝶推了推沈瀾的胸膛:“放我下來。”
沈瀾望着她,依然沒動。
莊蝶重申:“放我下來。”
沈瀾這才放開了莊蝶,莊蝶走到陳沐陽身側,陳沐陽也有個拉她到自己身側的動作。
這兩個動作的親昵和信任,沒有逃過沈瀾的雙眼。
“你喜歡他?”沈瀾問。
“嗯。”莊蝶承認。
他們三個人站在大殿中,說話聲都不重,除了他們彼此沒有其他人聽清。外人眼中,沈瀾放下了黃明月,但三個人還在僵持着。
“沈瀾,你到底接不接旨?”洛青帝語調已隐隐薄怒和不耐煩,“是要毀了軍令狀麼?”
洛青帝這種性格,願意保的時候,會費一切力氣保,但真要惹怒了,想殺也就在一瞬之間,畢竟他能扶植第一個沈瀾就能扶植第二個,隻不過沒這個好用罷了。
之前花了十年才培養出來的将領被沈瀾一個剛入伍的小兵在半夜殺了。隻因他奚落沈瀾是新兵無用。沈瀾次日清晨将他的頭顱懸挂在營帳外,之後再私下劫持了前去督戰的何親王,命何親王改變行軍策略,竟一掃頹勢,反敗為勝。
這之後他又讓何親王親自撰寫書信轉交宮内聖上,要求何親王把他夜殺大将,挾持親王事件一五一十寫上。
此等要求,前所未有,此等大膽、果決、冷酷,更是世間難得。
正所謂明馬需伯樂,沈瀾看準了洛青帝才做這種事,他需要急切出頭,而洛青帝亦看準了沈瀾,尤其對沈瀾想要殺父滅族的要求十分感興趣。
兩人一拍即合。
沈瀾思及此處,轉過身半跪:“臣接旨。”
洛青帝這才點頭:“那就今夜去吧。立時出發。”他平靜下來吩咐,“國公、夫人,入座。”
陳沐陽拱手,帶莊蝶入座。
他内心也半舒一口氣,徐慕白有他的“謀劃”,還會顧忌形象,不會明面上做什麼。
最令人擔心的,莫過于從不按常理出牌的沈瀾。
如今聖上還能按得住他,還好。
陳沐陽剛帶着莊蝶入座。
本來站在殿中,衆人以為他即可就要領兵出去的沈瀾,卻蓦然回頭,走到他們的桌席前,右手攬住莊蝶後腦勺,猛地低頭印上她的唇。
全場文武百官,及其妻眷兒女,全部倒吸一口涼氣。皇宮内宴,聖上在場,當衆輕薄國公夫人,此等行徑,從未有過,簡直駭人聽聞。
連洛青帝剛端起酒杯,都停了半瞬,亦從未想過此種發展。
深吻過後,沈瀾黑眸直直望入莊蝶眼中:“等我回來。”随後,他擡頭,看向陳沐陽,眸露厲色,“你,也等我回來。”
說罷,他這才起身,從殿内大步走出。
沈瀾走後,殿内還安靜好一會兒,百官都不知道要不要趁他不在參奏一下,畢竟橫行無忌,不顧禮法,當衆輕薄國公夫人之類的,剛剛還算是要挾國公了吧?
可他是出去打仗了。
尤其外厥還是周圍十部落最為兇狠強大、野心勃勃的,侵犯已久,近兩年因沈瀾在才算平歇下來,國内安定,百姓信心十足。
他們牟足了勁要弄死沈瀾,光是刺殺,據說沈府每月就得有那麼兩三回。
如果外族人沒弄死,被他們自己弄死了……
洛青帝倒平靜了下來,舉起酒杯:“今日好夜色,不過家常宴,衆卿不必拘禮。”
……這意思就是不追究了?既然如此——
百官齊舉杯:“是,聖上。”
黃明曦也在其中,她也淺淺舉杯,隻不過腦海中思索:
之前沈瀾來府中鬧事,要見的人是“黃明月”,當時她也詫異,沈瀾當初是向自己提親,為何會忽然提及黃明月?
現在看這情形:難道沈瀾當初要找的人,一直都是黃明月?隻不過當初弄錯了人?
她又斜視一眼,隻見黃明薇的目光仍舊直勾勾地落在陳沐陽和黃明月身上。陳沐陽正親自給黃明月夾菜,眼眸溫柔備至。
中秋節,向來無人陪他過,隻有一年是姜姜陪他過的。那天晚上她哭,徐慕白第一次陪另一個人一起難受。
今夜,徐慕白獨坐家中,聽到率遲傳來的消息。
他在宮中早有線報,沈瀾差就差在這一點,不懂得經營關系,對其他人的事更不感興趣,否則何至于到了中秋夜宴,才發現姜姜早已嫁給了陳沐陽。
沈瀾離開在意料之中,外厥進犯,聖上也提早接收到了線報,隻不過日期未定而已。所以徐慕白才決定這個時候将姜姜帶回來,可惜,被陳沐陽從中作梗,功虧一篑。
率遲站在身後,靜靜等待。
徐慕白雙手撐在輪椅上,并非推動,而是緩緩地站了起身。雪白長袍雖慢卻十分順暢地走向紗帳旁側那盆桂花,伸手摸摸它的葉片。
誰說,移栽的一定活不了?若是全心全意,亦有花開時,這是姜姜教他的。
若真喜歡一個人,不盡全力追求,又怎知對方一定不願意?
人生必要盡興如意,哪怕危機重重。
因不争取,絕不會有幸福;若退縮,必要遺憾。所有想着日後再得到的,都是錯過。
他,絕不會像他的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