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姜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天子的喜怒無常。
仿佛下一刻,他們就會人頭落地。
然而瞬息之間,這寂靜又變了,洛青帝聲音又溫柔和藹起來:“既然玉碗開口,那這件事就依沐陽,你也不用暴露,就繼續當黃明月吧。沐陽老大不小,也該成親了。”簡直立刻恢複成了相熟的長輩,稍後,他揮揮手,示意他們退下。
姜姜隻隐隐約約聽到這位聖上問了一句:“那朕賣了玉碗這麼大一個人情,玉碗待會兒可要留下來用膳?”
兩個人出了殿内,姜姜看了眼陳沐陽,他像是松了口氣。
她總算知道,他為何進去前會緊張了。
姜姜一個普通女子,從徐家離開,是否為逃奴還有待商榷,但冒充官家之女、欺騙官眷是實打實的,沒有長公主幫他們說話,不僅姜姜要死,說不定陳沐陽也得被連累。
面對帝王不過一盞茶功夫,卻像是過了一生一世,生死之間。
這一招釜底抽薪屬實兇險,可能夠同時制約徐慕白和沈岸的,隻有皇權。
陳沐陽和姜姜俱都停在門口,望了一陣紅牆青瓦上的晴天,這才離開。
走出宮門外姜姜才低聲問:“為何長公主會幫我們?”
陳沐陽解決完這件事心情愉快:“與其說我是五公子的人,不如說我是長公主的人,否則我怎麼會知道五公子的真實身份?”說着他頓了頓,聯想到聖上不知今晚會不會放長公主出宮,“明日我帶你前去她府邸道謝。”
姜姜點點頭,這皇城還真是複雜,簡直分不清誰是誰的人。
說完,他們上了馬車。
馬車中此刻多了兩個人,正是蘭香宜和她的丫鬟柳枝——她們之前跟陳如蘭坐在後面那輛馬車中,見他們久不出來着急,才換到前面來。
蘭香宜見他們進來,忙問:“怎麼樣?”
陳沐陽道:“沒事。”
蘭香宜拍着胸脯,徹底松了口氣。這環節最難的便是面聖,隻要聖上不怪罪就好。
陳沐陽向姜姜說出了徐慕白的計劃,便打算在“李代桃僵”之上再來個“偷梁換柱”。
他們不希望無辜的女子到徐慕白身側,就把徐慕白原來定的假新娘換了回去。
問題在于還缺少一個假新娘嫁到國公府躲過沈瀾。
這個人又不能随意找府内的丫鬟,容易被人認出來,還又要能保密。
姜姜便想到能否從蘭香宜那邊借一個人。
一來,蘭香宜跟這件事八竿子打不着關系,沒有人會聯想到。
二來,蘭香宜下個月就要乘船嫁去江南她表哥那,她丫鬟也要陪嫁過去,可以很快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以防沈瀾之後找人。
這事她前去找蘭香宜說,也說清楚了前因後果,蘭香宜受過姜姜恩惠,借出了自己的心腹丫鬟柳枝。
正是當日雨夜為姜姜引路的丫鬟。
也是當初姜姜給出藥方後負責私底下幫蘭香宜抓藥煎藥的人,她十分感激姜姜,自告奮勇。
本來陳沐陽從徐慕白那裡打聽到他買通了黃府奴仆指認黃明月,倒是不擔心這一環的。
誰知道沈瀾臨時去讓人找蘭香織。
好巧,府内的管事先找到了蘭香宜。
蘭香宜、蘭香織乃雙生姐妹,之前區分大,是因蘭香織形容枯槁,此刻她養好了身體,氣色紅潤,便跟蘭香織别無二緻。
她一聽管事的傳話,就預感到是姜姜這邊的事,所以故意裝作蘭香織前來。
姜姜道:“你模仿得真像。”
蘭香宜這會兒聽說他們事情解決,輕松不少,聽得咯咯笑:“我自小就模仿我妹妹,連父母都分辨不出,更何況旁人。”
蘭香宜笑完,拉着姜姜的手,真心道:“此後,你也算安生了。我嫁去江南,也算了卻一樁心事。”
“謝謝。”姜姜誠心,又朝向柳枝,“謝謝你。”
柳枝道:“不妨事,你也要謝謝你救我們家小姐。”
三人雙目相對,一切都在不言中。
馬車行進了一段路,蘭香宜和柳枝帶上鬥笠面紗:“就在此處人群最熱鬧放我們下去吧,免得被人看到。”
陳沐陽轉頭叫停馬車。
柳枝先下了馬車,再扶蘭香宜下來,主仆二人走在路邊。
“你做了什麼,讓她如此冒險幫你?”陳沐陽問。
姜姜搖搖頭,沒有回答。
主仆二人身影從馬車旁晃過。
蘭香宜嫁去江南,據說是嫁給族家的表哥,自小對她照顧,應是門好姻親。隻不過以後難再見了。
姜姜當日作出決定時,還真沒想過有這份機緣。
也得虧是蘭香宜,是個機敏大膽、有恩必報的女子。
若真是蘭香織,性格沒有她姐姐穩重,也不了解前因後果,反而會露餡。
此時此刻,馬車内隻剩了姜姜和陳沐陽。
他們來時是兩人對坐,剛剛因蘭香宜和她的丫鬟在,陳沐陽坐在她身側。
蘭香宜下車,陳沐陽又回到姜姜對面。
馬車颠簸,他的視線動也不動,直勾勾落在姜姜臉上 。
“莊蝶,雖說這話我應該提早問,但這會兒問,也不算太晚。我再問一遍,你當真是願意嫁給我麼?不僅僅隻是為了逃開沈瀾和徐慕白?”陳沐陽是人,是人就會有私心。可此次劫後餘生,他又忍不住想,是否自己做出了跟沈瀾徐慕白一樣的事,“如果你想走,我還是可以幫你離開的。”
姜姜什麼都沒說。
出來時是沈瀾走後,拜堂成親的正午,回去時已是夕陽斜照,落了一束進馬車内。
姜姜偏頭,伸手,接住這一抹光照,她輕輕說:“很像你。"
沐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