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1)
早春晴朗,莺飛草長。
踏着橙光,穿過珍珠簾帳,姜姜端一壺湯藥從門外走進來,放在陳如蘭的銅鏡桌上。
陳如蘭本來在瞧鏡中自己的白發,回頭見到姜姜,又瞥到桌面上熱氣騰騰的湯藥。
每天起床和入睡前,她都會煎一碗湯藥送到自己房間來,不辭辛苦。
“麻煩你了。”
姜姜回答:“沒事。”
一年前。
姜姜從沈瀾手中逃走,原本是打算跟着田大爺田大娘回南方的,可田大爺田大娘卻說還有一件心願沒有完成,他們想去侍郎府見見自己曾經的“孫女”。
也就是陳如蘭的女兒,黃明月。
年輕時陳如蘭跟隔壁的黃良辰青梅竹馬,暗生情愫。
可惜黃良辰家道中落,家中隻有一個病母,而陳如蘭年輕貌美,被一個富商瞧中,很快就被定下親事,嫁過去為妻。
黃良辰母親病故,為了看病連僅剩的田地也都變賣,陳如蘭私底下賣首飾偷偷接濟,資助對方上京趕考。
黃良辰一朝金榜題名,又被戶部侍郎看重,選為女婿,風光無量。
娶妻後過了幾年,黃良辰回鄉祭祖,正好見到陳如蘭也在祠堂内。
這才知道陳如蘭這幾年過得很不容易,那富商發現她變賣首飾之事,曾将她打得半死,又另娶了新妾也不管這裡了,任由她自生自滅。
陳如蘭窘迫到在寺中灑掃。
祭祖這幾日,他們舊情複燃,不免做下了情人事,可京中有事,黃良辰很快回去了,回去之後,陳如蘭才發現自己懷有身孕。
黃良辰乃是侍郎女婿,與已婚女子通奸乃是大事,為了不影響對方,陳如蘭隻好生下孩子,偷偷送走。
再過幾年,等到侍郎之女,也就是名正言順的黃夫人生下嫡長子,對黃良辰看管也不嚴了,黃良辰這才找人花銀子讓陳如蘭的原夫合離,再納陳如蘭回家做妾。
隻是,陳如蘭原夫确實不是東西,那幾年生意不好,美妾跑了,又回來打陳如蘭撒氣,硬生生踢得她不能懷孕。
無法生育,加上當年孩兒在襁褓之期就被送走,讓陳如蘭越發懷念自己的女兒。
她的女兒恰好就被鄰村的田大伯田大娘收養,收養到就九歲,被陳如蘭接進府裡。
可這女孩許是因早産,身體本就虛弱,又跟着田大娘身邊沒有得到好的照顧緣故,即便養到了十來歲都有不足之症。
陳如蘭隻好聽道士的話,送她進道觀中清修。
田大娘田大伯已沒有親人,這次也準備回鄉,隻不過回鄉前還是想見見好幾年未見過的“月兒”,他們來過侍郎府邸好幾次,因穿着破爛像乞讨的,話又說不清楚,總被下人轟走。
幸得姜姜幫忙,塞出銀子給小厮,那小厮才進去通傳,見到陳如蘭。
陳如蘭帶兩位老人去寺廟中見黃明月,而黃明月躺在寺院廂房内,這時已近燈枯油盡了。
田大娘田大娘一見心疼得厲害,連忙讓姜姜上前診治。姜姜上前一把脈,她雖然診治得不多,但這種病症是常見的——痨病。
她父親的醫館裡經常有,且黃明月已病入膏肓,難以回轉了。
陳如蘭一聽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是小妾,性子軟,總被黃夫人管着,不讓她輕易出去,故而連親生女兒在此受苦都不知道。
她又恨自己當年隻敢偷偷地生,也不曾有人看顧,貧苦交加,生完當天冒雨送去給了别人,這才導緻女兒先天不足,如今,年紀輕輕就要死了。
好在黃明月在道觀中,确實養成了清淡性子,早已将生死看透,還反過來安慰陳如蘭不要傷心。
即便是痨病,還是拖了一段時間,一般人不可輕易接近,這期間姜姜還是每日為她煎藥,調理身體,希望她能有所好轉。
有一日,陽光從窗口照進來,靠坐在床頭的黃明月問她:“姜姜姐姐,你為什麼總是戴着面紗?”
此時,她面目灰白,連坐起身都做不到了,說話不湊近都難以聽清。
“因為這好不了了。”
“為什麼?”黃明月好奇,勉強撐了起來。
姜姜用手扶了扶她。
黃明月很喜歡聽故事,肺病之時她都靠看故事撐過,枕頭邊都是好幾側金玉良緣冊,隻不過這會兒她已看不太清過于細小的字。
姜姜道:“因為有種蟲子咬過的傷口難以愈合。”
這便是為了什麼換臉之術施行來說不難,卻沒有普及的原因。一個人的臉給另一個人用,原先這個人的臉需得被生肉蟲咬過才能培育得出面皮,而咬過的傷口是不會愈合的。
之前隻不過她抹上了粉,告訴沈瀾快愈合了而已,免得之後冬青冒充她會露餡。
到了逃跑那日,她在冬青房間又把臉弄得更爛了些,一來更方便跟冬青區分開,二來是一個女子跑出去總難免遇到些匪徒。長相醜陋或可自保。
“真可惜。”黃明月輕輕擡起手指,懸空撫摸着,“我想,你的臉要是沒爛,肯定很漂亮。”
姜姜用勺子在湯碗上攪涼。漂亮自然好,愛美是人之常情,不漂亮也沒什麼。
“怎麼樣你的臉才能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