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起來的模樣同燈亮起電來時一樣,唇角上揚的弧度亦是分毫不差。
眼睛直直地盯過來,如劍如鈎。
就那麼一眼,驚心動魄。
遲柏意上前一步,将距離再次拉近。
胳膊貼着她的胳膊,手貼着她受傷的手,鼻尖對着鼻尖,呼吸之間起伏交疊,香氣流轉。
陳運覺得自己被完全籠罩在了她的氣息中。
并且,那股氣息還在不斷蒸騰擴散,氤氲變幻——
像夢中一樣,悄悄攀上脊背,拂過耳畔。
她閉上眼,又睜開。
眼皮一點一點地紅了:
“遲柏意。”
遲柏意說我在。
遲柏意說現在已經過了零點。
遲柏意說:
“三天時間到了。”
“陳運,跟我談談。”
“不談别的,就隻談這味香。”
我的這味香。
“不管今天發生了什麼,剛才發生了什麼,都不要緊,都沒有關系。”
跟我談談,就現在。
陳運以為自己聽錯了。
可她的嘴唇一張一合,可她臉上的表情還是那麼的平靜,那麼的……穩操勝券。
好像剛才發生的一切都跟着掃出去的垃圾一起無影無蹤了。
風把窗簾吹起來,蕩得很高很高。
陳運的目光從窗戶轉向她攤開的手,再轉向自己破了的衣兜,最後轉向她的臉:
“你……你現在就打算跟我談這個?”
“就這個。”
遲柏意說。
“你不再問問别的嗎?比如……”
比如我的病,比如……那條短信……
可遲柏意就是說:“隻談這個。”
陳運不明白。
陳運望着她,眉毛一點一點蹙起,嘴唇被咬得破破爛爛含在牙縫之間,血一點一點流下來,被她用指腹一點一點擦去。
兜裡的香粉還在漏。
落在她們腳下,無聲無息。
良久良久之後,陳運聽見她的聲音再度響起:
“你……的……呢?”
“什麼?”
“我說——你的那股勁兒呢?”遲柏意抹着她的臉,一隻手虛虛摟着她肩膀,語氣很無奈:
“剛不是還沖着我喊呢麼?”
“‘對,我就有病,行了吧?’這誰說的?”
陳運臉一下燒起來,梗着脖子不吭聲。
“嗯?”遲柏意點點她鼻子,“問你話呢。”
陳運伸手輕輕推了她一把,轉身想走,叫她抓着脖子轉了個圈兒繼續面對面回來:
“說自己學曆的時候無所謂,說身世的時候無所謂,外頭跟人動手被我看見無所謂,被我跟着看見你工作的樣子沒關系,帶我去院兒裡也行。”
“叫我看見你這樣的時候用有病兩字兒解決,完了還能進洗手間繼續自力更生……”
陳運張了張嘴,很懇切地說:
“我沒繼續。”
“好的你沒繼續。”遲柏意睨了她一眼,“可以嗎?”
陳運把手指往嘴裡放,被她抓住握在了掌心——
“所有的東西,你最後都能拿出來給我看。為什麼就這個不行?”
陳運甩手,使勁兒甩:
“我沒……我本來……我現在、不是我就是……哎我有點兒難受,我看我要不還是去醫院縫個針……”
遲柏意歎氣都不知道怎麼歎了:
“之前讓你去趟醫院像要綁架你……你看我要不買點兒材料回來我給你縫吧怎麼樣?”
人不理她,抽抽着鼻子原地打了幾個轉,同手同腳跑到門口去換鞋。
遲柏意被她搞得一時心酸一時又想笑,合起手掌追過去,硬生生将自己塞在了門口:
“陳運。”
陳運舉着自己的白色大胖手,艱難地穿鞋。
“擡頭看我,陳運。”
“傷口清創我做得很仔細,縫針沒有必要,你讨厭去醫院我知道。”
陳運動作停了。
“另外,不問你生病的事兒也不是因為我不在乎,或者因為我覺得尴尬想要回避。”
“都沒有。”
遲柏意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慢慢道:
“我還是剛才回答你的那句話——有病就治病,就這麼簡單。”
燈閃了一下,接着又閃了一下。
陳運艱澀地吐出聲音:
“為什麼。為什麼你能……”
“為什麼我能這麼自信,還是為什麼我能不腰疼地說出這些話?”
遲柏意微微地笑了:
“不是我自信,是你給我的自信。”
“陳運,是你給我的自信。”
是你一天天透支體力去幹那些最累的活兒,用自殘、用隔斷與這個社會的接觸來控制自己的這些方式和能力……
所以你有多少自信,我就有多少。
就像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始終都看得清。
“生病治病,就這樣。但我想告訴你的是,這個毛病不是你的一生,也不會是你……”
或者是我們……
“最大的問題和未來。”
“這個才是。”
她展開那把香。
香粉沾上汗,握得太久太緊了,凝在掌心成為一隻扭扭曲曲的圓圈:
“現在,你告訴我,為什麼你甯願把那些自己覺得不好的、糟糕的地方露給我看。
卻就是不肯叫我看看你最優秀,最好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