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蚊子又是狗屎,怎麼這樣對待朋友,太兇殘了……
走出門要關門,陳運又補了一句:
“沒狗屎買個糖醋裡脊。”
門關上了。
江月繼續瞪着眼前的人,說:
“我就吃狗屎啊?”
陳運沖她一挑眉,轉身就走。
江月跟在後面:
“哦我大老遠跑過來,你就給我吃……”
她縮了縮脖子:“我錯了。”
陳運也不說話,就這麼抱着胳膊看她,眼神又悍又煩,這樣子倒像是平時熟悉的那個人了——
二人對視了一會兒,陳運歎了口氣,聲音不大:
“我有沒有跟你說,叫你沒事兒别來。”
江月低頭:
“說了。”
“那你還來?”
“那我已經來了啊……”江月嘀咕了一句,用眼角瞄她,“有本事你趕我出去。”
“而且我又不知道你這兒有人。”
陳運被她氣了一下:
“我是說這個嗎?”
江月擡頭瞅瞅她,趕緊補充:
“而且我很小心的,我出門就打車,最近她也沒找我,中秋她就去了的,然後她好像一直挺忙,我前段時間還看到她跟個人在一塊兒,好像還挺親密……”
“别說了。”
江月立馬噤聲。
陳運拿她沒辦法:
“算了——那你來就來,拎東西幹什麼,你這些放宿舍能被偷?”
“那我怕你又一個人走路去啊。”江月翻了個白眼,“我還不知道你?反正要給你送書,就一起拎過來好了,到時候咱們一起從你這兒走,我查了一下,你樓下公交32路能直接到。”
說完,看看她:
“你明天能請得來假嗎?”
“明天不行。”陳運想了一下,“明天我得去找房東,後天吧,你早上直接來,趕中午前到,避開人——那些人中秋是不是又去了?”
“去了。”江月點頭,“我之前問阿姨她們,她們說中秋來的少,又是那一套什麼采訪錄像讓表演的……煩得很。”
“國慶估計更麻煩。”陳運皺了皺眉,“上頭的人可能也會去,趕早就行,反正都是搞場面。”
“也是。”江月想了想,笑着說,“那些人的場面也就是中午跟晚上,早上人家睡覺呢,沒空。”
陳運笑了一下,很快又收住,提醒她:
“你這回别提前打電話。”
“哎,我不打我不打。”江月笑得直打擺子,“你是不是又怕叫扣下吃飯啊,你放心吧,那回你直接走了,秦姨跟那個什麼主任發了好大脾氣呢。”
“秦姨……”
“秦姨也沒想到。”江月搖頭道,“她又不懂,人家說拿你當代表榜樣呢,一通好話誇上去,她就覺得是對你好了。上回又拉着我說了半天,叫你……别難受。”
“我知道。”陳運拍拍她肩膀,“洗手去。”
江月咬着嘴唇不動。
“我也沒難受。”陳運推了她一把,叫她往過去走,“畢竟人也沒說錯,你們這都是陰差陽錯,就我是命裡該的……”
“陳運!”
“那麼大聲,樓一會兒給你喊塌了。”陳運打開洗手間的門,把她塞進去,再把門合上,“趕緊洗,不洗幹淨一會兒别吃我飯。”
門裡“咚咚”兩聲巨響。
陳運擱門口歎氣:
“你再給我踹一個?”
又是一聲巨響。
“你再踹我一會兒給你挂門上信不信?”
“不信!”
“你……”陳運拉了一下門,門沒開。
她被氣笑了:
“你出來。”
江月在裡面喊:
“我不——我說錯了就說錯了,對不起嘛,那你又說的什麼鬼話?!”
“我說什麼了?”
“什麼叫命裡該的?什麼叫命裡該的?!”
門嘩啦一下開了,陳運看到她眼睛紅紅地瞪着自己:
“你怎麼說的話?程奶奶就叫你這麼說自個兒?”
“你現在閉嘴,洗手,吃飯。”陳運指着大門,“要麼你就走,再嚷嚷我把你牙掰了。”
“我……”
江月向來頂不過她,狠狠一跺腳,轉身鑽洗手間裡去了:
“我讨厭你!”
“讨厭吧。”
“我讨厭死你了,不吃你的飯!”
“不吃不吃吧。”陳運靠在門邊,吹了聲口哨,“那你吃什麼,路邊啃垃圾桶?”
“啃牆皮我都讨厭你。”江月氣死她這個調調了,“我讨厭你說這種話。”
“唉……”
“你‘唉’什麼?”江月敏感地問,“這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
陳運扶了一下門框,讓自己直起身來:
“意思就是——不管你多讨厭,你都知道我說的是實話。”
“你們,走丢了的,家裡出事沒人了的……都算意外。我?叫人給扔了,這叫什麼?”
門外樓道裡好像有腳步聲?
不知道。
陳運聽不出來。
不過她能聞見青椒炒牛肉和糖醋裡脊的香氣,以及……某個正在爬樓爬得呼哧呼哧大喘氣的人、身上的味道——
橙花薄荷味兒的牙膏,無花果的沐浴露,柏葉的洗發水……這三者是相互獨立的。
但香味這種東西向來不是萬枘圓鑿。它們能夠在人身上停留,遊走……一層一層随着時間剝落,一點一點融入空氣。被汗水沖過一回,被衣裳揉過一回,再牽繞、交纏,彼此進一步、退一點……
讓冷的軟下去,讓熱的慢起來,把清冽如刀的變成晴暖柔美的,讓木頭開出花兒,讓石頭發出芽……
最終沁入骨血,水乳交融……
“這叫什麼?”
她又問了一遍。
江月說不出來。
“叫被遺棄。”陳運哈哈地笑了,“瞧你那樣兒吧……”
“我也知道你,秦姨,你們腦子裡都想了些什麼——沒病也不難看,怎麼就讓人給扔了呢,還是自己親媽。”
我也知道沒病也不難看怎麼就讓人給扔了呢……
怎麼就……
“那糖糖她們,怎麼就讓人給扔了呢?她們有病,她們該,我就不該?”
我就不該?
我該不該?
我該不該?!
“我該的。”陳運望着轉動着的門把手,說:
“沒人問她們該不該,好像她們有病她們怎麼樣所以才叫扔了一樣。其實我也一樣。”
“我媽扔我的時候,也不在乎我有沒有病我怎麼樣。怎麼樣她都要扔,沒辦法。”
“同樣是沒辦法,人家沒辦法是養不活養不起,她的沒辦法可能就是沒辦法,所以……”
她看着門口望着她的遲柏意,看着遲柏意淡下去的笑意、和慢慢瞪大的眼睛,說:
“我認了。”
“菜買回來了,滾出來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