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沒有找到索菲娅的遺體,他們也要在村子裡給索菲娅立一個墓碑,作為一個難以磨滅的痕迹,用以紀念她曾經來過這個世界。
伊洛裡曾經就“葬禮上用什麼鮮花作為主花”這個問題去問艾莎的意見,艾莎低着頭沉默良久,最後從相冊裡抽出一張照片,指着上面抱着一大叢花的小索菲娅,道:“選瓜葉菊吧,那是她的最愛。”
她也在試着走出來,雖然很慢、很艱難,需要花上很多很多時間,但伊洛裡相信母親可以辦到。
至于斯諾,他不勉強自己寫作了,而是幫伊洛裡的忙,親自去拜訪村裡的人家,一戶戶發出葬禮的邀請函。這當然很艱難,每把女兒的逝去說一遍,都無異于再将心裡的傷口撕開一次,但這也促進了傷口不停結痂,越結越厚。斯諾等待着這層痂痕厚到能抵禦一切痛楚的那天到來。
……
到了月底,在賽裡村的小教堂中,一場安靜内斂的葬禮莊重地拉開了序幕。
一向粗犷的農場主威廉·亨特穿了一身黑色正裝,胡子也剃得幹幹淨淨,無比感傷地走向自己的弟弟。
“老弟,你、你的失去——哦,見鬼,我不知道能說些什麼更有意義的話。”威廉的手像鐵鉗一樣抓得斯諾都疼了,他很努力地嘗試了,但吞吞吐吐就是說不出什麼像樣的安慰。
身為一個大咧咧的糙漢,威廉竟在這時候紅了眼圈,他自己都罵自己是個榆木腦袋。
“沒關系,不用勉強說什麼,我和我的家人能得到你們的關心已經比一千句話都要令我們溫暖。”斯諾用空着的那隻手拍拍他。
威廉旁邊的妻子蘇珊娜也難過地苦着臉,“有什麼我們能夠幫忙的,一定要告訴我們,我們也很想幫索菲娅做點什麼。”
林奇也應和道:“不管什麼都可以。”
他們見後面還陸續有人來吊唁,也不好多耽誤時間,在教堂排椅的最前排落座了。
陰沉的天光透過彩窗,成為稍黯淡的斑斓色塊落到地上,教堂裡的絮絮說話聲也逐漸沉寂下來,連一根針掉到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
伊洛裡低下頭整理了一下别在領口的奠花,等擡起頭時,牧師已經走上講台。
他翻開厚重的經書,以一種沉重的語氣念誦悼詞,“今日,我們齊聚一堂,是為了共同懷緬一位名為“索菲娅·亨特”的十九歲少女,她時值青春,是一位才華橫溢的年輕畫家,乖巧懂事的女兒,受哥哥寵愛的妹妹,更是一個開心果,為身邊的人帶來歡樂與幸福。”
“可惜不幸的噩運過早地奪走了她,唯願天憐憫,能指引她純真鮮活的靈魂走出迷途,跟随墜落的流星回到人間……”
伊洛裡看向身旁的母親,她戴了一頂帽檐寬大的黑色禮帽,從帽檐垂下來的深色面紗隐隐約約擋住了憔悴的眼神。
艾莎聽着禱告,發出極輕微的低泣聲,胸口一起一落地大幅度起伏。
伊洛裡把手伸過去,緊緊握住艾莎的手,試圖給她一點暖意和安慰。
艾莎先是一愣,旋即很用力地回握住自己的兒子。
牧師的禱告持續了十分鐘,在牆壁的反射下形成奇異的回音,蕩入所有來客的耳朵中。
接下來是獻花環節,慣例是要至親先上前為逝者獻出第一捧花。
“來吧艾莎,我們去給索菲獻花。”斯諾攙扶着艾莎走到空無一物的棺椁前,木棺裡沒有一位閉目憩息的女孩,取而代之的是染血的裙角布碎、明顯用舊了的幾枝畫筆、顔料棒以及一些索菲娅的零碎物件。
艾莎把瓜葉菊束成的花圈放到這些物件之上,粉色和紫色的瓜葉菊交雜,黯淡的天光恰好照射在上邊,照得它們如閃着微光。
然後是伊洛裡獻花。
等所有親屬都獻過花後,唱詩班的樂手彈奏起風琴,在肅穆的樂章中,掘墓人将棺材蓋子釘好,把它扛到了教堂後邊的墓園裡,那裡有一個早已經挖好的墓坑。
等棺木下葬,來賓挨個從旁邊已經擺滿了奠花的小推車上抽出一支花,扔到了墓穴中。
花和浮土混在一起,深深淺淺地沒過了棺材。
接着是填土,在衆人的注目下,黑褐色的泥土一點點徹底填平墓坑,最後隻留下一塊猶然濕潤的平地。
斯諾轉過身,向所有來賓鞠躬道謝,臉上是難言悲恸的哀傷,“十分感謝各位特意抽時間來送索菲娅一程,她是個喜歡熱鬧的姑娘,如果她的靈魂知道這件事,肯定也會由衷地感到高興。”
“我和伊洛裡在禮堂裡準備了一些餅幹、蛋糕和茶水等,如果不趕時間的話,煩請用過後再離開吧。”
此時正是下午茶的時間,再加上剛參加了一場令人心情沉重的追悼會,衆人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跟着斯諾和艾莎去禮堂,希望能夠彼此交流一下内心的感受,從交談中汲取力量。
伊洛裡沒有跟着大部分人一起離開,而是留了下來。
他注視着深黑的墓碑,看見自己模糊的身影倒映在光潔的碑面上,也看見深深刻入碑體的字句——
【埋葬在這裡的是我們的摯愛,她走向了世界。
索菲娅·亨特(1881.2~1900.4)】
這是伊洛裡拟下的墓志銘,也是他對索菲娅最美好的祝願。
少女不是離開了世界,而是融進了世界之中,成為風,成為雨,時刻被愛環繞。
伊洛裡摸上文字,冰涼的紋路硌着指腹,有種在觸摸坎坷的錯覺。
他柔聲道:“别擔心,哥哥會連帶你的份一起照顧好爸爸媽媽的。”
啪嗒——
兀然一滴水落到了伊洛裡的指尖上,流過墓碑。
下雨了?
伊洛裡後知後覺地擡起頭,天空不知何時已經布滿了烏雲,醞釀了一整個早上的雨絲終于在此刻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