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蘇知腦袋旁邊冒出一個小問号，感覺有哪裡不太對。

謝疑：“山茶花是之前預定好的，照常付款。回報的事，我暫時還沒有想法，等想到了告訴你，可以嗎？我們有聯系方式。”

男人嗓音低沉中帶着淡淡磁性，很有質感，像磨砺過的砂石。

蘇知于是忘了之前的一點小古怪，連忙點頭：“可以，那通訊聯系。”

他真怕謝疑繼續推辭，堅決不許他報答。

蘇知不太擅長說服人，反反複複地請求别人令他感到為難。

如果這件事就這樣戛然而止，蘇知心裡會覺得空落落的，很奇怪的感覺，似乎也不隻是欠下一個大人情的愧疚。

謝疑主動退步，蘇知松了口氣，面上浮現輕松，再次覺得對方極好相處，有着與外貌不同的溫和。

剪刀減去一個小枝，蘇知琥珀色的眼睛裡晃動出店内明亮的燈光倒影，像透亮的寶石，聲音溫潤淺淡：“快好了，再稍等一下。”

修剪花枝的工作量并不大，隻是稍稍修理一下，修去殘枝和剪出大概形狀，十幾分鐘就完成了。

蘇知：“家裡有花盆嗎？”

謝疑：“沒有，準備稍後去買。”

蘇知積極道：“店裡有，我給你拿一個吧？這是附贈的，你喜歡什麼樣的？”

謝疑沒有推辭：“謝謝，簡單一點的就好。”

蘇知找了一個尺寸合适、款式簡潔的陶土花盆，把營養土配比好比例混合在一起，加上營養劑、簡單的園藝工具之類的，分門别類打包了起來，又寫清楚使用方式和時間。

這樣謝疑回去，隻需要把花盆、營養土、白山茶組合起來就可以，變成很簡單的拼接遊戲。

謝疑沒有掩飾他對照料植物一事上的陌生，看得出是沒有經驗的新手，蘇知給他準備地仔細了一些。

蘇知：“山茶花花期很長，S級的白山茶是特殊選育過的，照料得當的話，花期可以持續四五個月。營養劑都标好了使用時間，按時添加就好。生長途中如果遇到問題，及時給我發消息。”

謝疑垂眼，接過包裝，看到蘇知寫在便簽上的說明，字迹秀氣中帶着微微筆鋒，很好看，他将便簽紙往裡面塞了塞，防止折角：“謝謝，我會仔細看的。”

謝疑頓了下，道：“冒昧問一下，剛才那個糾纏你的alpha，叫你師弟，你們是一個老師？”

蘇知不清楚他為什麼要問這個，好奇應了聲：“嗯，是一個老師，怎麼了？”

謝疑嗓音低沉：“如果平時還有交集，最好将他來找你的事，告知你老師。”

蘇知：“咦？”

謝疑黑眸看着他：“可以避免一些麻煩，以防萬一。你一個人在這裡，太危險了，alpha是不可控的生物。”

蘇知懂了一些：“哦……”

謝疑是擔心吳庸再來糾纏他。

蘇知點點頭：“好，謝謝你的提醒。”

謝疑略一點頭，沒有過多停留，走出花店。

蘇知目送他的背影離開，不知為何，忽然想起遭遇礦難那一晚。

他跟着周隊離開的時候，留在原地的謝疑，是不是也這樣看着他的背影。

……

謝疑離開後，已經到了花店的閉店時間。

關閉店面，蘇知又去内室照料了一下0409，看到它狀态比昨天更好，滿意地記錄下數據。

實驗樣本生病，遭遇礦難，這陣子過的堪稱兵荒馬亂，但好在事情都有驚無險的結束，竟然沒有遭遇任何損傷。

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什麼。

蘇知看着0409，輕聲道：“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給你找到合适的改良基因。”

隐患暫時解除，但想要徹底解決0409的體質問題，還是要找到基因層面的辦法，尋找合适的植株引入基因改良。

蘇知又在内室待了一陣子，做一些簡單實驗的同時，查詢前沿植物科學期刊，涉及新品種植株研究的論文和相關報道，尋找頭緒。

期間導師發來消息，詢問0409的狀況。

蘇知回複她已經好轉很多，照現在的進度很快就會痊愈。

談完實驗樣品的事，本來應該結束對話。

想起謝疑臨走前給他的建議，蘇知頓了一下，給導師發過去一條消息。

蘇知：[老師，師兄今天來Z城了。]

導師：[？]

導師：[他去花店找你了？]

蘇知乖乖回答：[是的。]

導師：[等我半小時，開完這個會。]

蘇知：[好的。]

半小時後，導師直接打來了通訊。

蘇知點擊接通。

大概是開會不順利，穆晴的聲音還帶着火氣，刺人：“吳庸去找你幹嘛？說什麼了？”

蘇知：“沒說太多。”

蘇知複述了一下當時的情況。

其實吳庸确實沒說什麼過分的話，至少明面上隻是在關心蘇知。

可穆晴經曆過的多了，人精一樣，一聽就知道吳庸抱着什麼心思，怒道：“這大尾巴狼！”

她講話跟連珠炮一般往外輸出：“讓他替你辦事，還的是我的人情，去你面前顯擺什麼？一份功勞兩頭吃，美得他！去公司待幾年，科研能力沒見有什麼進步，架子倒是長了不少。”

“跟我借儀器的時候腆着臉，要他辦點事恨不得全世界顯擺一下。我還沒罵他辦事隻辦一半呢！”

蘇知默默聽着，嗯嗯兩聲，時不時安撫，當一個合格的聽衆。

他聲音溫冷，清淡，像流過的泉水，天然有種讓人鎮定下來的氣質。

穆晴輸出了一會兒，冷靜了一些，冷笑：“别理他，這個人情再繞八百圈都輪不到你來還。我等會給他發個消息，他知道我在看着，不會敢再來騷擾你，回到首都也不用管他。”

蘇知乖乖點頭：“好，謝謝老師。”

穆晴覺得頭痛：“是我太大意，我以為他對你沒什麼心思，不然不會把你托付給他。不知道是以前裝得太好，還是突然起的心思，真是逃不過。”

蘇知更是毫無察覺，即使透過通訊也能聞見那股遲鈍的味道：“唔，不清楚，沒怎麼接觸過。”

穆晴長歎一聲：“唉，你這小笨蛋。”

穆晴：“算了，不管他怎麼打算的，反正現在露出馬腳了。”

蘇知當捧哏：“嗯嗯，好的。”

穆晴忽然道：“小知，這次怎麼想起來要告訴我？”

她之所以對吳庸的意圖這麼敏感，其實是因為類似的事已經發生過無數次。

蘇知身上桃花很多，尤其吸引alpha。

蘇知本身是很淡的人，性格安靜溫吞，打扮也不張揚，性别還是beta，可以說是淡人中的淡人，按理說不屬于alpha的主流求偶趨向。

由于信息素作用，alpha求偶的目标畫像就是omega類群，即使是beta，也是那種更偏向omega特征的beta，柔軟甜美溫軟解語花類型的，撫慰alpha因為信息素積累的痛苦。

蘇知跟這些特征沒什麼關系。

除了确實長得很漂亮，一條邊都沾不上，他連對自己都不太上心。

中學的時候，愛打扮的同學會穿偷偷在校服下面穿上私服，也有膽子大的直接不穿校服，和老師鬥智鬥勇，蘇知則是很平常地穿着沒什麼的版型的校服，寬大的校服在他身上留下幾分修長清瘦的映影。

大學就是簡單的休閑幾件套搭配，在研究所則是穿着統一的工作制服，從頭到腳幹幹淨淨，标準研究員着裝，連一件額外裝飾物都找不到，淡的可以。

好像什麼東西都在他身上留不下痕迹。

卻奇異地吸引着alpha們的追逐。

這些狂蜂浪蝶貫穿了蘇知的整個學生時代，進入首都研究所工作後，也沒減少多少。

還因為這些鬧出過事來，兩個alpha研究員因為互相争鬥，一個辭退，一個記了處分。

搞的穆晴都有點厭a了，恨不得平等的揮走每個往蘇知身邊湊的alpha。

跟狗一樣，煩死了。

但比較神奇的是，alpha們一頭熱得很起勁，蘇知本身卻幾乎沒有什麼察覺。

在風暴中心無知無覺。

穆晴詢問蘇知，蘇知的回答略帶困惑：“我覺得他們确實有點奇怪。”

穆晴問他具體哪裡奇怪，蘇知就将其歸結為alpha情緒不穩定。

穆晴沒忍住，直接告訴他那些人喜歡他，是在追求他，蘇知的反應隻是驚訝一瞬，說：“原來是這樣，好吧。”

然後就沒有了。

蘇知的情緒僅僅為此産生了一瞬間的波動，跟聽别人的故事一樣。

穆晴覺得他完全沒放進心上去過。

因為下一次蘇知遇到相似的情況，還是察覺不出來，鈍感力十足。

穆晴有時候也搞不懂蘇知是真的遲鈍，還是對那些人不敢興趣，所以壓根不去思考，純天然的淡漠。

不能是真的笨吧？

真的笨的話，能一路讀到高校又進入研究所？把項目做的這麼好？

不能吧？

穆晴：……

算了，分不清，真的分不清。

怎麼想起來要告訴導師？

當然是因為謝疑提醒。

蘇知：“唔，有人提醒我，我就想還是說一下。”

穆晴的雷達響了，不會又是哪個alpha來人模狗樣的獻殷勤吧？警覺道：“嗯？誰啊？哪裡認識的。”

蘇知跟她解釋：“之前在禁區出事故，救了我的人。”

禁區的事涉及機密，穆晴隻知道發生礦難，不清楚具體發生了什麼，不知道是不是那位傳說中的大人物已經在禁區，細節消息封鎖的很嚴。

蘇知給她報過平安後，她也沒有多問過，有時候不是知道的越多越好，人沒事就好。

穆晴：“這樣……什麼性别啊？”

“alpha，”蘇知舉着手機的那隻手有些發麻，他換了隻手拿手機，聲音在信号流裡淺淡失真：“人挺好的，脾氣很沉穩，也很好溝通，我想要報答他，感覺他并不需要。”

蘇知很輕地吐出一口氣，小鳥歎氣一樣，苦惱：“他說想好了再告訴我，但是我覺得有可能不會告訴我。”

穆晴有些疑窦，蘇知吸引alpha變.态不是一天兩天，這又是個alpha……

不過這人在礦難裡救了蘇知，人命關天的恩情，确實不好恩将仇報，惡意揣測。

況且，蘇知是對感情遲鈍，對人的善意惡意卻辨别得非常準，以前那些貼上來的alpha們，可沒有一個得到過這麼正面的評價。蘇知有全自動防禦系統。

也許這次真的遇到正常alpha了吧，穆晴心想，總不能每次都是有所圖謀的。

冷知識，alpha和beta之間真的有很多純友誼。

這麼久，就算是抽卡遊戲也總該抽出來保底了！

蘇知寥寥幾句描述，她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沉穩可靠、脾性溫和的老實alpha形象。

應該是那種外表沒什麼攻擊力的，平易近人。

穆晴略略放下心：“既然對方這麼說，你就不要着急，等他開口就行，如果有搞不定的，記得找導師。”

蘇知虛心點頭：“嗯嗯，我也不太會講話。”

穆晴：“對了，小知，有一件事要拜托你，你這陣子有時間嗎？我有個Z城的朋友，他家裡的花園出了一些問題，有些珍稀品種不好挪動，你最近幾天有時間的話，幫忙看一下？”

蘇知想了想：“應該可以，這幾天0409狀态穩定的話就沒問題，三天後吧。”

-

公寓。

室内新風系統運作，發出低至零點幾分貝的嗡鳴。

幾乎是常人聽不到的聲音，在enigma耳中卻清晰分明，高速運轉的思維，從每一次微小聲音中，拆解出機器部件運轉的規律。

敏銳的五感無時無刻運作，配上不會停止的思維，像是永不停歇的機器。

在産生足夠運算結果的同時，也積累大量冗餘垃圾。

即使是信息素最平和的時期，enigma的感官也要比alpha敏銳3-5倍，同時忍受同樣數量級的感官超載的痛苦。

隻有用特殊手段，抽空enigma信息素的同時使用抑制劑，将體内激素壓到一個極低的水平，才能把感官壓到普通alpha的水平，可那樣的狀态也代表着enigma身體極度虛弱、脆弱。

除了不得已，不會有enigma想經曆那種狀況。

謝疑坐在沙發上，給花盆填土。

蘇知在工具袋裡給他配了一把鏟子，小号的園藝鏟，尺寸本來就很迷你，握在他手裡，簡直跟個湯匙一樣，像小孩子的積木玩具。

花盆旁的手機忽然響起通訊。

謝疑擡起眼皮看了一眼，屏幕顯示來電人是“博士”，面色沒有波動，随手點了接通、外放。

沒有移動一下，仍舊專注給花盆填土。

是一道視頻通訊，對面的人看着正對天花闆的視角，發出疑問：“喂？喂？人呢？”

謝疑點了一下遙控，手機視訊連通一旁外接屏幕，一個看上去大約有四五十歲的男性alpha出現在屏幕上，他有着一雙特殊的灰色眼睛，很引人注目。

同時攝像頭連接，對面終于看到謝疑的臉，和他手中的動作。

博士研究了一會兒，又發出一連串疑問：“謝？你在幹嘛？做手工？不對，這是花盆，你在種花？你什麼時候喜歡花了？這麼有文藝情調的愛好！你這個無趣的人，不是什麼都不喜歡嗎？”

謝疑眼皮都沒擡，直接跳過了這一串仿佛鹦鹉呱呱叫的動靜，聲音是毫不掩飾的淡漠：“什麼事。”

博士：“該死的，不要再用句号給疑問句結尾了！”

靜了靜。

博士聲音忽然嚴肅下來：“你發.情了？”

謝疑動作停了一下，然後說：“沒有。”

博士：“你發了調用了抑制劑的申請。不是剛……嗯，從療養院出來嗎，住了半年，這麼快信息素就溢出了，說沒有貓膩？我不信。”

謝疑不動如山：“沒有發.情。”

博士：“真的嗎？”

謝疑：“我要新的抑制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