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域戰亂紛擾,經年未曾平息。長厭君雖然搶走了人域,卻從來不管事。或者說,他隻管在靈域看戲,打得狠了就鼓掌看熱鬧,打得爛了就啧啧兩聲移開視線。水神搞生祭殺活人,花神奪魂魄鑄首飾,就連昭明太子的國家被侵略,都很難說不是他的放縱。
世人生死,俱是付之一笑。酒神笑了,便是今日最大的談資。
長厭君戴着鬥笠,将手靠在馬車上,饒有興緻地笑道:“小微塵,我跟你講個好玩的。”
他将腰往前傾,月色傾斜在長發之下,照亮了一雙含情脈脈的眸子。長厭君展開掌心一塊小小的碎玉,讨好道:“好不好看?孤派孤的信徒給你找的禮物,叫什麼天上明月。是幾百年前兩個國家打架,其中一位死了的皇室的碎骨,能打開他們國家的溫泉,我今天帶你去那個州玩。”
微塵君接過他掌心的這塊碎玉,人骨易折,他垂眸望見這寸白骨,能窺見千百年的傷亡,淡淡道:“沒記錯的話,是義父當時無聊,命令這兩個國家征戰的,神明顯靈,他們便打了。”
長厭君神色一怔,微塵君掠過他臉上的神情,“人界死者為大,義父竟然還能專門找出他們百年後的骸骨。算是很用心了。”
他把玩着這塊碎骨,就像把玩着長厭君的心意,過了半晌,擡起眼,露出一個冷淡而内斂的笑意,“既然義父用心,我當然喜歡。”
長厭君長舒一口氣,“吓死我了,我以為你犯什麼病,準備說我殘暴呢。你沒事少說話,怪不得我姐讨厭你。”
微塵君将頭靠在馬車上,神色寂寥,“那我不說話,義父不無聊嗎?”
“不無聊啊,”長厭君又湊上來,煞有其事道,“我一個人頂兩個的,再說了,你每次張嘴說話,我心都亂跳,感覺不太對勁兒。”
他想了一會,“我草,你該不會嘴裡有味吧?跟那種毒藥一樣,據說含嘴裡能毒死人。”
微塵君眉心一跳,“嗯,義父小心點,别被毒暈了。”
馬車繼續往前駛去,長厭君伸出手,白皙的指尖掠過一點初冬的雪息,對前面道:“喂,車夫,前面停一停!”
車夫應聲勒馬,接過他的賞錢。面前長街如遊龍,人聲熙熙攘攘,灑在密集的街市内。
長厭君見狀,拉住微塵君的手。微塵君反手握緊,快速走過街市,長厭君忍不住感慨了,誇贊道:“大少爺,你真是滿腦子都在辦事,咱們待會打聽昭明太子,你先說看上了什麼,我買給你。”
他鬧着玩,刻意在微塵君緊握的掌心内撓了一下,眨眨眼道:“你吃不吃糖葫蘆?”
微塵君似笑非笑地望他一眼,“你想吃嗎?”
“他們兩個在幹什麼?”晏琳琅從後面攤位冒出頭,馬上被顯明真君拉下去,惱恨道,“他故意纏着阿弟不放,是也不是?”
“不,不是,”顯明真君結巴地想解釋,“是,長厭君,他拉着,微塵君。”
晏琳琅眯起眼睛,看見微塵君買了一個糖葫蘆,長厭君搖頭道:“大少爺,你吃吧,我不喜歡吃甜的。”
他說着将兩串糖葫蘆塞到微塵君手裡。兩人雙手再次接觸,晏琳琅氣血上湧,頃刻間站起,不小心崴了腳,皺眉道:“哎!”
顯明真君一急,馬上起身道:“怎麼,怎麼了。”
晏琳琅抿唇,遠處兩人身影已經走遠,“沒事,就是腳疼。你背起我,他們倆走遠了,快跟上。”
顯明真君背起晏琳琅,二人走了兩步,晏琳琅望見花哨又精緻的首飾鋪子,心神一顫,“稍微等等,我先看看這個。”
顯明真君一向順着她,停住腳步,“好,你看,錢夠。”
晏琳琅緊緊盯住珠钗,不自覺彎起眉眼,脆聲道:“婆婆,你這個玉钗多少錢?”
長厭君正在前面走,忽然聽到熟悉的聲音,下意識一回頭。
他看見顯明真君背着晏琳琅,一副親密的樣子,無語地吐槽道:“不對啊,我姐沒說她要下來玩,難道是有事情嗎?”
他悄悄拉住微塵君的手,低聲道:“你等等,我們跟住他們兩個,我估計他們兩個有事背着我們。”
晏琳琅買完首飾,剛戴上就見不到人了,抱住顯明真君的脖子道:“你看到阿弟了嗎,怎麼突然不見了?”
“他們兩個在做什麼!”長厭君一時氣急,看見顯明真君頭頂上的冠都要戳暈晏琳琅了,罵道,“大少爺,你看到了嗎?他就是這樣勾搭我姐姐的。”
微塵君将他拉住,藏在旁邊,平靜道:“既然已經在一起了,做這種事情也是正常的。”
“誰允許他們兩個在一起了?”長厭君眼見兩人越走越遠,恨上心頭。
微塵君見他神情,輕輕歎了一口氣,微微彎身,“我背義父,一碼歸一碼,好不好?”
他不等長厭君說話,手已經搭上對方的小腿,稍微用力,便将少年背起。
溫熱的氣息掃在指尖,長厭君臉一熱,眼前視線搖搖晃晃,燈影錯錯,暖光落在微塵君的側臉,如同落在心底,一時間手足無措。
那點發紅的癢意在兩頰泛濫,微塵君看到他的神情,耳尖竟然跟着泛起紅暈。
他察覺到少年鼻尖帶着酒意的氣息,小心翼翼灑在頸側,仿佛一隻貓兒跳到心底,勾人遐想,一時間竟然也亂了,“義父。”
“啊,”長厭君慌亂地掃過他的臉,埋在他的肩窩道,“額……下雪了。”
有嗎?微塵君沒有戳破他的謊言,背着他往前走去。紅塵裡的街道熙熙攘攘,微塵君穿梭在人群内。背後人一言不發,隻有一聲聲心跳,沉默地響在耳側。
他聽見自己的心跳,逐漸在長厭君的心跳下勾起,一聲聲響得更加熱烈,二人心跳聲合在一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愫在心底發酵。
微塵君突然站定,啞聲道:“義父,你還是自己下來走吧。”
長厭君立馬從他背上跳下,隔了半步遠,嘴角勾起,“大少爺,你怎麼了?”
他似乎肯定不止自己一個人動心,因而便笃定了微塵君一定會回答他這句話。
初冬的風輕輕吹過,料峭寒意滾在心底。燈市亮到徹底,照亮了少年一雙狡黠又得意的雙眸,周圍無數人聲,無數人影,都消失在這一眼内。
微塵君喉嚨滾了幾下,身上情脈鑽心刺骨痛了一下,他頂着痛意,笑了一聲,“怎麼,義父也覺得好玩嗎?”
原來這是好玩嗎?!長厭君聳聳肩,“那你很有本事了,你自己玩吧。”
他快步走進客棧,幾千年好不容易開了一次竅的腦袋,又被關上。
他胡亂在菜單上點了幾壺酒,煩躁地揉着眉心。真是腦子抽風了,感覺微塵君對自己有意思。長厭君接過熱酒,雙手捧着,眼睛還在窗外找着。
微塵君沒有跟上來。
他哼了一聲,“小二,你知不知道昭明太子?”
客棧裡人聲鼎沸,廊間人群密集。小二拿着帕子擦桌子,哎呦一聲,“巧了,客官,昭明太子我很熟悉,我們這幾個小國都知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