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淮想起雲逍在山下做的事情,掀過話題道:“明早或今夜?興許皇室也會派人來,可能比你我應該走得要早。你還有什麼話嗎?我可以告訴雲前輩。”
遊時宴真明白雲逍和他翻臉了,沈朝淮現在又一心想帶自己走,這樣磨下去,恐怕自己也沒辦法了,可憐兮兮道:“那不說這個了。大少爺,我渴了,你能給我找杯水嗎?”
沈朝淮嗯了一聲,轉身離開。遊時宴聽了一會兒,确定人走了,拔腿就跑,一路溜到山下,找了個破廟,重新藏了起來。
掃地出門就掃地出門,我抽空爬回去就是了。
他打定主意,從廟裡順了個饅頭,一邊吃一邊打量自己的新住處。
九州到處都有廟,除去昭明太子香火遍布九州外,其餘州府都各有各的神明。他當然不會跑到瑟州和秦州邊上。所以這廟的神明,不是水神就是财神了。
窮鄉僻壤,破土堆廟。神像旁邊,斜挂着一張紅色的旌旗,擋住了本就有些模糊的神像的面容。
他有些奇怪為什麼沒人參拜這座神像,但不論是水神還是财神,反正都不會管這種地方,不是嗎?
遊時宴放下心來,吃也吃上瘾了,連帶着最後的橘子也吃完了,不忘客氣地跪下,行了個禮,“謝過神君大人,明天我還來吃。”
他模模糊糊見到神像動了動指尖,揉揉眼以為自己看錯了,默默等到天黑,見到一輛奢靡的馬車,不偏不倚行到此處。
遊時宴記性其實沒那麼好,但這馬車太顯眼了。
深紫色的車廂華貴而豔麗,鑲嵌着的玉珠在月下閃出幾分光澤,側邊朱砂紅的帷幔随風而動,整個馬車又大又寬敞。
——這就是俗啊。
他心裡有數,這應該就是皇室的車了,甩甩手就追上去,踉跄追到山頂,聽見遙遠一聲鼓鳴。
接連不斷的鼓鳴響徹整個山巅,山禽鳥獸俱被驚起,春枝露水陡然落下。前面一輛碧水色的轎子擋了路,車内人吊兒郎當道:“前面是誰,讓他們給吾讓開!”
旁邊侍衛支吾道:“這好像……好像是沈家的轎子。”
車内人似乎沒聲了,月色下,還是那輛清雅的轎子先開了口。
開口的人是個中年婦女,聲音清雅如玉,隔着簾子,開口道:“陛下也是來接人的?當真不巧,我這便派人讓路。”
她不僅派轎子讓開,還親自下了馬車,一身淺色衣衫更是典雅,跪下行了大禮,“九州氏族第一,瑟州沈氏本家,參見陛下。”
遊時宴無父無母,頭次見到這樣的女子,也不由親近幾分了,隻是腹诽道:就是有點蠢蠢的,怎麼能把太監認成皇帝呢?再說了,哪裡的皇帝自稱是吾的?跟個老古董一樣。
他轉念一想,該不會是我認錯了吧——我去?!
轎内人受了他這禮,颔首道:“沈夫人多禮了,吾剛才還在想,沈公子好不容易出門一趟,又碰見這樣的腌臜事,恐怕住也住不下去了。對了,吾聽說,你們要把雲逍那徒弟帶走,怎麼回事?”
沈夫人順着侍衛的手站起,半掩面道:“淮兒這次出門,遇到這樣的事情,屬實也是意料之外。誰能想到雲逍這樣的人,會使用九州禁物呢?又趁着分藥害了這麼多人,好在被柳家人發現了,被害的百姓也送回幽州了,人證物證俱在,雲逍也認罪了。倒是陛下關心的遊公子,他已經和雲逍恩斷義絕了,現下也不在山内,沈家帶回去養着,似乎也不算什麼大事吧?”
她,她在說什麼?師父害人?不不不,是柳家害人,讓師父頂罪了吧?對,柳家,是柳珏。遊時宴雙手冰涼,額間卻硬生生慌出了熱汗。
轎内人嗤笑一聲,“随便你們了,吾不管這些。吾這次來就是抓這雲逍的,先走一步了。”
抓師父?遊時宴腦子嗡嗡一響,害人的事情——師父會死嗎?
不管師父騙沒騙我了,一定要帶師父跑。他咬緊牙關,忍着心上懼意,做出了決定。
“倪公子”從轎内揮了揮手,紫色轎子被人高高舉起,原本停下的鼓聲又響起,再次響徹四周。
不到一刻,遊時宴從草叢裡竄起,踉跄着跑到山頂。他踏夜行到山門前,焦躁地高聲道:“師父,師父!前輩,先生!雲逍,快跑!”
山門恍然打開,熟悉的景象在眼内一覽無遺。雲逍溫聲道:“怎麼回來了?”
他話音未落,遊時宴一把抱住他,帶着哭腔道:“我求你了,師父,你快跑吧!他們有人要抓你,柳家不知做了什麼事,要讓你頂罪!你快跑,我替你墊後!”
雲逍安靜站了一會兒,聽見懷内少年的哭聲漸漸放大,染濕整個袖間,卻道:“不是頂罪,就是我做的。我自願受罰,與你無關。”
遊時宴怔愣片刻,慌亂道:“那更應該跑了!就是師父做的,萬一真的判了刑,就不好溜了,我求你,我求你走吧!”
遊時宴軟硬兼施,雲逍仍舊不動,他心寒到極緻,又是非不分,幹脆抽劍,恐吓道:“雲逍,我數三下,你不跟我走,我就自殺!”
他喊道:“三。”
朦胧一縷星塵,如清輝般飄落。雲逍道:“沈公子,拜托了。”
遊時宴一愣,萬道玉箫迎面襲來,手中長劍被迎面擊飛,整個人都被劍風掀飛滾在地上。
“多有得罪。”
沈朝淮轉式回身,将劍指向他,眼内清明而冷靜,“以後不會了,現在起,你是沈家人。”
放屁!
遊時宴咳嗽幾聲,還想拿起劍,卻聽見一聲掌聲,自樂鼓内傳來,清晰無比。
……晚了,師父要被帶走了。
“嗯?這跪着行禮啊,還不快替吾把人扶起來。”
遊時宴面色煞白地看向轎子,秦伏淩從裡面走出,華貴的轎子也擋不住他一身閃耀的衣飾,金質的虎紋面具攏住他整個臉頰,唯獨眼内帶着零星幾點興奮與笑意。
沈朝淮與雲逍同時跪下,沈朝淮隻跪單膝,搶先道:“九州氏族沈氏,見過陛下。”
秦伏淩随意應了聲,開玩笑般問道:“遊時宴,吾給你一個機會,你師父犯的是重罪,那你,還認不認你這師父?”
原本奏鳴的鼓聲早就停了,春蟬孤零零叫了幾聲,連帶着人群的呼吸聲也靜了下來。
遊時宴顫着擡起頭,一眼便望到了近在眼前看着他的沈朝淮,忽然有種冥冥中被人設計的寒意。
要命嗎?沈朝淮寡淡到冷漠的神情中,卻透露出一絲壓迫般詢問的含義。
遊時宴喉間一滾,盯着他道:“好,我……不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