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钰看着葉南晞,在撲面的冷風中開口道:“南晞,既然已經決定了要做這件事,便不能回頭。這是最萬全的安排,非我不可。”
葉南晞眉頭緊擰,頭一次見識了馮钰性格中的另一面——倔強,倔得像頭蔫驢。别看平日裡不聲不響,乖順得讓人快要忽略他的存在,可一旦他心裡定下主意,十匹馬都拉不回來。
“那我陪你去。”她做了讓步。
“不行!”這回輪到馮钰來唱反調:“你留在這裡,等我回來。”
葉南晞态度堅決:“要麼一起去,要麼誰都别去。”說完,她轉身便走。
馮钰見狀心頭一緊,立刻追了上去。
一旁的趙筠望着兩人你追我趕的模樣,愣怔怔地看了許久,耳邊傳來趙簡的聲音:“在瞧什麼這麼出神?”
趙筠回頭掃了趙簡一眼,重新看向遠方:“大哥,你說他倆究竟是什麼關系?我怎麼覺得他們不像是普通的同僚。”
趙簡哼笑一聲:“你如今真是閑得慌了,竟也在這種事情上費精神,馮元忱說到底是個内官,不像同僚又能像什麼?”
趙筠收回目光:“不像同僚,像相好。”
趙簡瞪了他一眼:“别瞎說。”
趙筠将雙手揣在懷裡,盡量不使皮膚暴露在寒風中:“我沒瞎說,我聽說宮裡頭宦官找對食是尋常事,雙方在一起過日子,跟夫妻是一樣的。”
趙簡不以為然:“肯委身宦官的女子大多都是迫不得已,尋不到更好的出路。可葉姑娘不一樣,她是太子殿下身邊有品級的女官,容貌又那樣好,隻要是個男人,哪怕不好色,都忍不住要多看兩眼,她不至于跟個宦官混一輩子。”
趙筠沉吟着又道:“你說得倒也有道理,不過……”他話到此處,臉上浮起一抹惆怅的神色:“之前倒是我看輕了馮元忱,他這個人表面上循規蹈矩,骨子裡卻有跳脫的一面,居然能想出劫糧這招,倒是很合我的脾氣。若他不是個宦官,我定要認他做兄弟,隻可惜……”
趙筠是軍士出身,一向自诩是頂天立地的真漢子,一斤骨頭八兩的傲氣,實在不願與“閹黨”扯上關聯:“罷了,等咱手頭上這件事辦妥當了,我好好謝他便是。”
幾十口人都等着這糧食活命,這頭既然定了主意,便沒有耽擱的道理。次日未時剛過,衆人便着手開始實施計劃。
十幾個人共分為兩撥。其中一撥是馮钰和葉南晞這頭,負責在前面擾亂糧鋪内夥計的注意力;其餘人則由趙簡帶領,負責将糧庫中的糧食偷偷運出來。
葉南晞為了方便,改扮了男裝,裝成個随行的小厮跟在馮钰身邊。二人面對面地在馬車裡坐了,馮钰擡眼瞥向葉南晞,此行雖然已經做了周密的計劃,可是仍然帶着一定的危險性。
礙着這點危險性,馮钰心頭生出一股有今朝沒明日的沉重感。想起心裡那個始終未解的疑團——葉南晞到底從哪兒來?那個地方自己為何去不了?他就覺得不能再等了,現在便是向她發問的好時機。
“南晞。”他輕聲喚她。
葉南晞靠在車廂的廂壁上假寐,此刻聽見聲音,順勢睜開眼,對上馮钰的目光。
馮钰目光平靜,黝黑的瞳仁裡散發着清亮的光:“那日你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可是我一直還惦記着。我怕萬一待會兒有什麼不好,所以就想趁着這個時候問問你,你……”
葉南晞皺起眉頭,截斷他的話:“什麼不好?能有什麼不好?别瞎想。”
馮钰不肯罷休:“南晞,你就告訴我罷,我隻是想知道你從哪兒來,不會糾纏你。”
糾纏二字一出,葉南晞心頭像是被誰攥了一把,泛起一陣異樣的酸澀。她側過臉,垂眉斂目的看向一旁:“我不是怕你這個,隻是有些事實在超出了你的認知,我即便告訴你,你也無法理解我的意思。”
馮钰目光定定地停留在她身上:“無法理解那就不理解,不是每件事都要求個是非曲直、來龍去脈,我隻想要你一個答案。”
他說這話時的底氣是空前高漲,畢竟他們之間存着十五年的緣分,這些日子又是同甘共苦過的,情誼已然不同以往。隻是想求個答案而已,應該并不算過分。
葉南晞見他如此執着,也不再與他打啞謎。言語早已在心裡斟酌過許多遍,如今也隻是按着原樣托出來而已。
“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我來自三千年後。”她沒有去看馮钰聽到這話後的反應,十根手指翻絞在身前,她垂着眼簾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時間對于我而言更像是一種空間概念,隻要打開時空裂隙,便可以回到過去。所以我遇見過十歲時候的你,十五歲時候的你,到了現在,我又遇見二十五歲時候的你。我們之間隔着的不是距離,而是時間。”
耳畔靜悄悄,隻能聽見車轍軋過地面時的“咔咔”聲。
葉南晞的話令馮钰感到一陣茫茫然的絕望,他知道自己與葉南晞相距遙遠,卻未想到遙遠是這樣遠,可望而不可及。恍惚間,他整個人像是被現實擊碎,徹底失去了掙紮的力氣。
葉南晞沉吟片刻,掀開衣袖,将手腕上的異能環遞到馮钰眼前:“看見這個了嗎?這可不是普通的镯子,這裡面嵌着一顆螢石,有了它才能穿梭時空。”
馮钰垂眼看過去,濃密的睫毛掩映住他眼底的光,讓人辨不清他此刻的情緒。靜靜地凝視片刻,他伸出手,指尖輕輕擦過異能環的表面:“難怪當時趙筠他們要搶這支镯子時,你那樣激動。”
葉南晞聽完他這話,記憶瞬間被拽回到幾日前。腦海中浮現起與趙氏兄弟初遇時的場面,當時趙筠搶了自己的錢财和幹糧,又要來撸自己的镯子,自己不肯給,趙筠便揚起了刀,緊接着便是馮钰撲身過來,替自己擋下了那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