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旁沉默着的趙筠這時開了口:“誰還能嫌錢多?”
這話簡直是一針見血。對于人類來說,天生就有着對錢權的渴望。這是根植于基因當中的天性,無需培養或者激發便天然存在。
葉南晞回頭看向馮钰,隻見馮钰的表情是從未有過的沉重,一眼不眨的眼睛裡透出既悲怆又悲憫的顔色。
他還是太年輕,沒能将人性看透。定定的凝視着賬冊上殘缺的頁腳,他的心頭籠罩着一片令人窒息的陰雲。本以為自己久經官場,看慣了權力傾軋下的陰謀詭計,未料到在天高皇帝遠的地方,竟存在着似煉獄般的悲慘世界。
這裡哪有什麼父母官?哪有什麼天道正義?
有的隻是百鬼也行,欺天罔地。
良久,馮钰才終于回過神,遲緩地擡起頭,他看着趙簡問道:“附近可還有那處的驿站可通信?”
趙簡回頭看了趙筠一眼,趙筠順勢做了回答:“據我所知周圍的驿站早荒了,即便不荒,恐怕也難有信件傳出去。”
這也難怪,肅州當地的府衙做盡惡事,掩蓋都來不及,哪裡會讓消息輕易傳出去?
正當馮钰感到進退維谷之時,趙簡開口道:“公公若信得過在下,在下可想辦法替公公傳信出去。”
馮钰思索片刻,輕輕一點頭:“可否借紙筆一用。”
這種跑腿的事不用趙簡吩咐,趙筠主動起了身,給馮钰拿來紙筆。
馮钰沒有耽擱,立刻提筆寫字。
趙簡與趙筠避了出去。兄弟倆站在屋前的空地上,趙筠若有所思的看着虛掩着的屋門,片刻後将趙簡拉去一旁,低聲開口道:“大哥,你當真信他?那賬冊可是咱們最後的籌碼,就這麼交給他,你放心?”
趙簡面無表情的看着他:“為何不放心?”
趙筠一擰眉毛:“他可是個閹人,閹人向來隻知道營營苟苟。他們對上谄媚,對下欺壓,咱們之前不是沒有跟他們打過交道,哪個不是想方設法的搜刮銀子,作威作福,你何曾見過例外?”說着,他提防性的回頭瞥了眼那扇門,見并無異樣才接着又道:“你就不怕等這事兒過了,他将咱們劫糧的事情報上去,拿咱們去邀功?到時候咱們怎麼辦?咱們與他萍水相逢,他可沒理由幫咱們。更何況咱之前還傷過他。”
趙簡仰頭望天,做了個深呼吸:“我明白你的顧慮,可是我們已經沒有更好的選擇了。”他将目光移回到趙筠身上:“那賬冊雖是保命符,卻也是個燙手的山芋,就算我們想辦法将那賬冊送去其他州府,可是官場上向來官官相護,你怎麼就能保證其他州府的官員不會順水推舟賣嚴景文一個人情,替他将事情瞞下來,反而将我們供出去。”
趙筠面色不改:“那咱就想辦法進京,将事情直接呈報給聖上!”
趙簡嗤笑一聲:“小弟,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别說肅州與京城相隔萬裡,就算我們最終順利抵達京城,可是郭權如今在朝中的聲望那樣高,京城處處都是他的親信和擁趸,我們的一舉一動全逃不過他的眼睛。到時候恐怕我們還未找到引薦之人,便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趙筠急急開口:“那……”他忽然止住話頭,因為發現無論走哪條路都要碰壁。
趙簡拍了拍他的肩膀,探身到他耳邊,用極低的聲音附耳道:“說句掉腦袋的話,我聽說陛下年邁,身體已是強弩之末,皇位怕是不久就要易主。朝中雖有太子,可太子勢單力薄,不得陛下歡心。甯王雖是藩王,卻很受陛下愛重,身邊又有郭權輔佐,朝中有過半的朝臣都将寶押在他身上。今日咱們是興威軍的叛将,來日甯王若真奪得天下,那麼咱們便是大燕的逆臣,絕不會得善終。”話到此處,他重新站直了身子:“我們的立場在劫糧那刻便已經作定,我們注定是郭黨的敵人。我知道你向來看不上宦官,可是事到如今,他馮元忱是我們唯一的指望。”
趙筠眉頭緊蹙,末了認命般地點了點頭:“罷了,可是到時候萬一他不肯遵守承諾,不肯替我們正名怎麼辦?”
趙簡垂眸沉思,沉思半晌,忽然想到了什麼,雙眼中泛出一抹狠厲的光:“到時候再說,隻要不死,就不怕掙不出活路。”
趙筠向來很聽大哥的話。在外,他是趙簡的好下屬;在内,他是趙簡的好弟弟。大哥既然一錘定音地定了主意,他哪怕心有微詞也會硬憋回肚子裡。
二人就這樣侯在門外,片刻後,馮钰親自拿着兩封密封好的信走了出來。
趙簡與趙筠迎到馮钰面前。
馮钰将信遞到趙簡手中:“兩封信,一封送去京城,另一封送去慶州的信王府。”
趙簡面露疑惑:“信王府?”
馮钰一點頭:“你且去罷,等信王見了信,自然會明白該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