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南晞原本存着防備心,可一想到二人似乎并沒有謀害自己和馮钰的理由,而且周圍确實荒僻,于是在與馮钰眼神交流過後,跟着趙氏兄弟往西南方向的山林中走去。
山林裡本沒有路,但趙氏兄弟自小在這片地方長大,各處的路徑早已印刻在他們腦海。
既然信就信到底,葉南晞一言不發地跟在趙氏兄弟身後。腳下的路不好走,她撈過馮钰垂在身側的右手,牢牢攥在手心裡,她一邊看路,一邊用眼角的餘光關注着馮钰,做好了随時挺身而出護住他的準備。
一行人就這樣如同走獸般在林間摸爬滾打,艱難前行。
側身穿過一道巨石間的縫隙,葉南晞隻覺得眼前豁然開朗。擡頭遙望遠處,她隻見遠處開闊的平地上立着一圈高高的籬笆牆,籬笆牆後圍着一座座木屋,木屋外正巧有人經過。看那人挺拔的身軀與步伐,沾着點兒軍士的做派,葉南晞猜想對方多半是與趙氏兄弟一同從興威軍出逃的兵士,正圍着山寨巡邏。
趙簡走在最前頭,這時便順勢迎上前,沖着那人熱絡的一擡下巴:“今兒怎麼樣?”
“一切如常。”那人回話時的态度很是恭敬。然而話是對着趙簡說的,目光卻一直緊緊盯在葉南晞與馮钰身上:“這倆人誰啊?”
此刻不是說話的時候,趙簡隻做了個簡單而含糊地回答:“客人。”說完,回頭向葉南晞與馮钰介紹道:“這是秦赫,是從前跟我一起在營裡出生入死的兄弟。”
秦赫難以置信地沖趙簡一瞪眼,上前兩步将趙簡拉到一旁,小聲嘀咕了幾句什麼。
趙簡不以為然,不置可否的拍了拍對方的肩膀,隻說了一句:“放心,我自有分寸。”然後回到葉南晞與馮钰身邊,帶着二人繼續往前走,趙筠緊随其後。
百十來步路走過去,一行人走進一間木闆搭成的小屋。屋内的陳設簡陋,隻有一張桌子和一張闆床,地上還擺着幾件日用器皿,上面布滿了日常使用的痕迹。
趙簡一臉慚愧地面對了馮钰:“今日實在倉促,沒有時間多做安排。山寨裡的條件比不得别處,若有哪裡不周到的,請千萬海涵。”
馮钰點頭應聲:“這裡便很好,有勞趙兄弟了。”
趙簡微微躬身:“馮公公不必客氣。”
馮钰開口道:“且喚我元忱便好。”
趙簡讪讪的笑了笑:“這太不恭敬了些。”
馮钰唇角微揚,笑容溫和而有禮:“無妨的,既然身處山野,何必再講那些虛禮。”
趙簡笑的為難:“不不,雖是山野之地,但禮不可廢。”
葉南晞心裡惦記馮钰肩上的傷,實在沒耐心聽兩人繼續客套。一擰身子擋在門前,她雙手把在門扇邊緣,很不客氣的在趙簡與馮钰之間做了分隔:“好了,有什麼話稍後再說罷,你們都先出去,我要先看看阿钰的傷口,剛才處理得太潦草,我不放心。”
說完,也不等趙簡回應,硬生生的将趙氏兄弟關在了門外。
屋子裡隻剩下葉南晞與馮钰兩人。
葉南晞轉過身,擡頭看向馮钰,馮钰似是有話想說,一直眼巴巴的望着她。
葉南晞沒說話,隻扶着他坐在椅子上。及至在他身側站穩當了,才聽馮钰緩緩開口道:“南晞,你不必對趙簡那般防備,我看他倒不像是個壞人。”
葉南晞按部就班的去解他的衣扣,一邊動作一邊開口:“壞不壞的我不做評價,總之趙簡他們對于災民來講是英雄,可是對于我和你而言,他就是山匪。”
馮钰語氣溫柔:“他們也是迫不得已。”
葉南晞手上動作一頓,擡起眼皮斜睨了他一眼:“你這是在替砍傷你的人說好話?”
馮钰勾動唇角,笑的有些為難:“不是,我隻是覺得的這件事若要追根溯源,錯不在他們,錯在這個世道,是這世道逼民為寇。”
葉南晞沒有再與他辯駁,隻低沉着眉心,輕輕扯開他的衣領。衣領敞開,一股血腥氣撲面而來,原本裹傷用的布條已經完全被鮮血浸透。視覺與嗅覺同時刺激着她的神經。她心疼馮钰,不是比喻,而是真正的心口作痛。痛感自心髒向外蔓延,流經手臂,直至指尖。
望着眼前觸目驚心的傷口,她不由地回想起馮钰替自己擋刀時的畫面。一口長氣吸入肺腑,她雙手攥拳,勉強按捺住胸口激蕩着的情緒。再擡頭時,她端詳着馮钰,見馮钰一副“軟柿子”式的模樣,愛之深責之切,她無端生出一股怒氣,連帶着語氣也變得急躁起來:“你總是有那麼多道理,總是在為别人着想,可是你怎麼就不為你自己想想呢?”
馮钰對葉南晞突如其來的怒氣感到茫然,短暫的怔愣過後,他斂去笑容,用很認真的語氣解釋道:“南晞,我明白你的意思,隻不過……”他欲言又止,若有所思的垂下頭,聲音輕的好似歎息:“有時候想想世道艱難,人能活着已經很不容易了,旁的事……就算了罷。”
過電般的痛感再次襲上心頭。葉南晞看着他,回想這些日子他的一言一行,覺得他好似天上那輪暖融融的太陽,心裡蘊藏着無數的光和熱,源源不斷的往外掏。隻掏,從不往回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