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姑嶺入了夜,那才是仿佛墜入了陰曹地府,月色不曾傾斜此地,伸手不見五指,隻得另尋火光,或是靠着聽力前行。
所幸季修在天色徹底黑下來之前找到了應該原先是某個大堂的地方,早已被掀了頂,拆了牌匾,看不出原來是什麼地方,但上有教主主座,下有六鬼陪座,還有不少留給教中他人的席位,雖然都隻剩下光秃秃的石頭了。
他沒想隐藏蹤迹,所以幹脆就在堂中生了堆火,席地而坐,黑漆漆的夜裡,火光尤其明顯,就是不知道那喜樂鬼馮歡願不願意出來見見他。
陰氣深深的地方似乎冷一點也是正常的,隻是眼前這火堆好像沒有熱度一樣,隻得了點冷冷的光照出來,陳放看了一眼季修,季莊主怎麼又在入定了,這荒郊野嶺的難道像是個安全的地方嗎?
許是為了響應他的疑問,那無邊黑暗之中忽然傳來響動,窸窸窣窣的像是某種小動物,季修忽然睜開眼,從入定之中回過神,看向那茫茫夜色。
比起閉門謝客的季修,常年在外遊曆的陳放更加熟悉這些聲音,他并未在意,隻是輕聲安撫道:“不過是些渺小蟲豸,野外就是如此,草盛蟲多,莊主不必擔憂。”
季修卻像是沒有聽見一樣,依舊遙望着茫茫夜色。
以英四娘的脾性,她絕對不會就這麼将金錯刀拱手讓人,就算将刀送到了,也會埋伏在一旁,絕對不會就這麼讓喜樂鬼把刀取走,按理說喜樂鬼要刀,季修要找喜樂鬼,應當和他們一起埋伏在那周圍才是,他卻偏偏要獨自走到這裡,陳放有時候真不知道他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麼。
也許是心有靈犀,又或許是熟識久了自然看得出他在想什麼,季修忽然道:“幽羅王座下六鬼,皆身懷奇技,你還記得喜樂鬼的特長是什麼嗎?”
在那些話本裡,她使的是一把軟劍,變幻莫測,詭谲難勘,但是這也算不上是什麼奇淫巧技,最為人津津樂道的,還是她似乎有某種魅惑人心的手段,不分男女,皆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任人差遣。
季修倒不覺得是她長得有多美,手段有多高深,正如陳放對那蠱毒深信不疑,這世上确實有些奇特的方法可以控制他人,他曾在家中古籍裡看到過一種邪術,名為傀儡術,但被做成傀儡的人靈智全無,被一隻寄居在腦子裡的小蟲子操控,已無可救藥。
許是夜色蒼茫,冷風呼嘯,季修的話也有點多了,他繼續解釋道:“你還記得嗎?喜樂鬼告訴英四娘,若是送上金錯刀,會保康健一條性命,但沒說人得全須全尾,更何況她已砍下康健一條胳膊,英四娘不願就這麼将金錯刀送上,恐怕也是猜到了,她的獨子康健多半已遭遇不測。”
陳放聽了沉默了半晌,還是忍不住道:“那你還讓我去救人。”
季修卻反問道:“那你是想去讨伐喜樂鬼還是守住金錯刀?”
陳放被他問住了,片刻後才施施然開口:“原來莊主并非出賣在下,而是别有苦心,為了不讓我去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不惜以身犯險,還糟蹋了自個的名聲,全是為了陳某,而陳某不僅不感恩,居然還質問起了莊主的不是,實在是不該。”
他那張嘴真是淬了不知道什麼東西,好好的話讓他一說都能說出點别的意味,蓑衣客對外可不是這個德行,似乎就專逮着他一個人荼毒,季修聽了隻覺得手癢難耐,真想一劍劈了算了。
飒飒風聲,過了子時的幽姑嶺是越發寒冷了,那堆火真就像是被潑了什麼世外寒冰,真就沒有一點溫度,但再靠近一點就得被烤熟了,陳放瞧了一眼季修,覺得季莊主多半是不會答應抱團取暖的,隻好自個運起心法,用内力驅寒。
也許是四更,或者将近五更之時,陳放手中曉梅忽然出鞘,利落向下,劍身直插入地,正巧穿過一隻悄悄摸摸的小蟲,借着火光一看,其狀珍奇,生有如同蠍子般的兩鉗,卻沒有它那尾毒刺,取而代之的是兩條細長的圓尾。
他拔出劍,連同那不知名蟲子的屍體一道拿到火上考,蟲身頓時滋滋作響,冒出青煙,不多時竟然全部如煙霧散去,沒有留下半分殘骸。
陳放也不由得啧啧稱奇:“真是大開眼界,世間竟有這等奇物。”
他神色如常,甚至還有心情稱贊此物巧思,似乎完全不知道這小東西的危險性,自己差點就成了那喜樂鬼的傀儡。
季修站起身,四周仍是蒼茫夜色,但他已察覺到有人來訪,手已搭上劍柄,就待來者表明來意了。
然而來者卻遲遲不肯露面,不知在顧忌什麼,季修回過頭看了一眼堂上主座,似乎這才恍然大悟:“我們選了個好地方,這裡對喜樂鬼而言意義非凡,她不願意在這裡動手,讓本就不剩下什麼東西的主堂再遭破壞。”
陳放将劍身拿在面前看了又看,确保确實啥都不剩,聽到他的話,也站起身,似乎還有些躍躍欲試:“依莊主所見,接下來該如何?”
“如何?自然是往前去一點。”
倘若英四娘一行人從獸頭之處繼續往前走,就能到達他們所在的這處主堂,幽羅王野心勃勃,一個九幽教修築得如同朝堂,觐見之道分外寬闊,靠着搜刮來的民脂明膏添置了許多奢華玉柱,隻是都已被瓜分和破壞,不見當初繁華模樣。
業已破曉,廢墟之中尚可見輪廓,不至于摸黑走路,陳放老實跟在季修身後,忽然又記起了些從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