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長籲短歎之後,公子高又道,“不想偏安一隅也好,你可能很快就要被召回宮中了。”
“我知道。”
嬴略這句話再次出乎公子高的意料。
“你知道?”
“莫說我犧牲了自己的名聲去替他‘掩蓋’得位不正的流言,就算是為了做給天下人看,他也要善待我這個名義上的‘胞’姊才是。”
公子高了然,拍了拍大腿道,“原來,你從妥協上書開始,就已經着手布置回宮的路了。”
“有舍必有得。即便是商人,也不會做賠本的買賣。”
見她心中早有成算,公子高幹脆将自己打探的事直言相告,“我聽聞今上近來在廷議上令群臣議尊先帝極廟一事,還要把元後的神主也附在其中,還下诏增加供奉先帝寝廟的犧牲及山川百祀之禮。我想他不日就會舉辦一場拜祭先帝極廟的祭典,屆時百官、宗室皆要以禮進祠。”
嬴略雖在長安園養病不出,但對二世此舉并不意外,“新君即位,都會向天下宣告自己作為繼任者的正統性,少不了要拿祭祀先帝極廟的祭典大做文章,至于把母親的神主一同附在極廟,不過是為了标榜他‘新’得的元子身份,給自己的正統性再鍍一層金罷了。”
“所以,祭典之後,你這個今上‘胞’姊的身份就徹底坐實了,到時候就是你自己想繼續‘屈’居在長安園這片樂土也不能了。”
公子高又啜飲了一口熱漿潤了潤喉,“其實我此來,還想與你商議另外一件事。”
“王兄請講。”
“倘若你日後在宮中自顧有暇,可否請你對二十王妹也略盡綿力呢?雖然她與你我皆非同胞,卻也是我們所剩無幾的手足了。”
“王兄是想要我在宮中對二十王妹多加照拂?”
公子高搖了搖頭,“她和你我都不一樣,既沒有母族可以托庇,也沒有同胞手足可以依靠。她在宮中多待一天隻會多一日危險,我想她最好是離開鹹陽宮這個是非之地。”
“可是公主不待在鹹陽宮,又能去哪裡呢?”
公子高笑了笑,“你呀,莫非以為天下女子皆和你一樣對婚嫁之事如此不上心嗎?”
嬴略明白了公子高的意思,“那她有心悅之人了嗎?”
“二十王妹少失生母,久居内宮又性子綿軟,哪裡來的什麼心悅之人。再說了,性命攸關之際哪裡還能講究什麼心不心悅,趕緊借婚事脫身才是最要緊的。”
嬴略蹙眉,“可如今秦廷局勢如此昏蔽動蕩,人人自危,嫁給誰都不安穩。”
公子高提議道,“既然國都不安,那麼地方是否安穩一些呢?她有一半楚國血統,或許遠嫁到楚之故地、秦之新地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嬴略思考了一番,也贊同道,“這個主意不錯。秦滅六國,楚國反抗最為激烈,兼并天下之後,故楚地遷陵、利鄉都曾發生過叛亂。而今将一位公主出降到新地,或許能讓新地的局勢更安穩些。”
“拿一位公主的婚事來穩固新地的統治,想必我們那位陛下也會覺得劃算。”
嬴略卻笑道,“我們同不同意不算。事涉二十王妹,這件事還是等我被召回宮中以後先問問她的意思吧。”
見事情都已商定,公子高起身告辭,“我出來的時間也不短了,還要早些回去,免得你王嫂和孩子在府中擔憂。”
嬴略因腿疾的緣故不能起身,卻也直起身子回禮道,“我讓萬年送送王兄。”
公子高理了理儀容,朝她擺擺手道,“長安園到底隻是你的外第,你尋常不來此處,也未單獨開府别居,屬官并不完備,連個支應外事的家令都沒有,還是讓勞動你新招的門客來送送我吧。”
“王兄既有所命,小妹安敢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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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君的傷勢不要緊吧。”
大雪初停,天猶陰沉,風猶呼嘯,公子高和蒙恬皆着鶴氅裘衣一前一後地走在宮人剛清掃出來的路上。
“臣知道公子出手還是克制了的。”
聽出蒙恬的意思,公子高隻是輕笑了笑,“其實我知道你也是無端被卷入其中,向你問罪屬實冤枉了些。可是這世間對于女子的道德要求往往高于男子,所以女子更容易為蜚短流長所傷。”
蒙恬從前與公子高的接觸并不多,隻是聽說他在先帝諸子中為人敦厚,喜好遊獵,卻對政事不感興趣。如果說為人如何易于僞裝,那麼言為心聲,有這麼一番見解,說明他起碼是個公道之人。
“更何況,我為人兄長的,總要替自家妹妹多想想。我想蒙君同為兄長,應當能理解我的苦心。”
蒙恬有些動容,“公子想說什麼?”
“如今流言傳成這樣,你們二人不成婚恐怕很難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