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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無恙時,臣入則賜食,出則乘輿。禦府之衣,臣得賜之;中廄之寶馬,臣得賜之。今先帝驟然崩逝,臣悲痛不能自已,欲請從死,然思及我嬴秦先祖自獻公起止從死,臣既不敢背先祖之德,又不能為人子不孝,為人臣不忠,不孝不忠者無名以立于世。臣當從死而不能,願盡獻私府之财貨于縣官,以為先帝麗山園賵赙之資,唯上幸哀憐之。”
胡亥看完公子高上書,将之遞給趙高,眉飛色舞道,“趙君多慮了,這是封‘降書’。”
趙高接過那封上書,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其中内容。
和夢中的上書幾乎一模一樣,唯獨不是不要命了——夢中公子高急切地請求從死,而現在公子高的上書依舊急切,隻不過是急切地請求上書保命。
“陛下,這……”夢境與現實的巨大差異讓趙高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他總不能說公子高怎麼不像他夢中那般請求從死了。
胡亥依舊像趙高夢中那般得意洋洋,且說出了夢中一模一樣的台詞,“趙君,此可謂急乎?”
事情都這樣了,趙高能怎麼說?難道當場反駁二世,這一點也不叫急,請求速死才叫急。
趙高也隻能依照形勢改版了夢中的台詞,“他連全部家财都獻出來了,怎麼不算窘急無奈呢?”
不過,他又急中生智上眼藥道,“不過,先帝諸子中隻剩下了公子高這麼一個男嗣,陛下真的打算放過他了?”
胡亥面上又露出了那種惡劣的笑意,“誰說我答應放過公子高了?”
“陛下……”趙高愣在當場,不知胡亥又在發什麼瘋,“不是同意了公子高的上書嗎?”
胡亥攤了攤手,“朕是同意了王兄的上書。畢竟,他可是主動獻财,朕為何要拒絕一筆飛來橫财?除此之外,朕可什麼都沒有答應。”
趙高再次愣在當場,這次他是被胡亥的無賴和奸詐驚呆了。
什麼叫“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以後誰再罵他趙高是大秦第一奸惡之人,他絕對不背這口鍋。
“不過,既然趙君說起王姊與人勾結,朕也好奇,她怎麼還沒和蒙恬‘勾結’?朕都已經給她把人送過去了,莫非是對真的诏令有何不滿嗎?”
啊?趙高再次被驚掉了下巴,這個奇葩沒完沒了是吧。
“陛下怎麼……還想讓長安公主與蒙恬這個朝臣勾結呢?”趙高覺得他越來越把握不住這個從前敦厚老實無心眼的學生了。
胡亥故作單純地朝趙高眨了眨眼,“朝臣?趙君莫不是忘了,蒙恬不是因你的狀告被貶為庶人了嗎?”
他是進讒言了,可歸根結底蒙恬不是被這個奇葩下诏罷官的嗎?趙高無語得想翻白眼,但他得忍住,畢竟這個奇葩學生已經是名正言順的二世皇帝了。
“可從前陛下不是最忌憚長安公主與蒙恬‘勾結’的嗎?”
“那朕也是聽信趙君的進言,不是趙君一直在朕身邊說王姊心系蒙恬,念念不忘,遲早會為了蒙恬與朕反目成仇的嗎?”
不是,這個奇葩雖然奇葩,但推鍋倒是一把好手。
趙高在心裡捏了一把汗,但很快又穩住了局面,“是啊,那陛下為何還把蒙恬送到長安公主身邊呢?”
“從前趙君以為他們彼此有深情厚誼,可朕偏偏不想讓他們在一起,如今确認了他們對彼此沒有情義,可朕偏偏就是要撮合他們在一起。”
“啊?這……”趙高無語。
胡亥拍了拍趙高的肩膀,“蓋因此一時,彼一時也。如今蒙恬不僅被解除了兵權,還被罷免了内史一職,一個庶人而已,任憑他有通天的輔政本領,失去了要輔佐的人,他翻起什麼浪花?朕之所以留他一命,不過是看他還有作為禮物的價值罷了。”
“禮物不僅要有價值,還要有軟肋,朕才能更放心地送人。至于軟肋,如果是小人,威逼利誘當然管用,可是對于重情忠君之人,就有些難辦了。所以如今朕倒是盼着王姊能和蒙恬‘勾結’出個所以然來。若是他們兩個能心系彼此,哪怕是某一個人單相思,朕手中也能握有更多的軟肋。”
胡亥說着,還伸展了雙拳,笑得無比開懷。
胡亥笑得無比開懷,趙高卻覺得不寒而栗。他覺得這個奇葩的學生已經越來越崩壞,所思所想越來越超出他的意料,也越來越讓他難以掌控。
事情到底是什麼時候出了不該出的差池呢?趙高垂首下的眼眸如同毒蛇一樣泛着幽幽綠光,就是始于沙丘政變中長安公主沒有死的變數,如今的種種變數,皆于長安公主有千絲萬縷的關聯,所以——長安公主必須死!
“可惜,朕派去長安園的寺人來報,說蒙恬被王姊那個謹守禮節的保傅安排在了四面環水的蓬萊閣上居住,這怎麼能行?迢迢一水間,脈脈不得語,那這兩個人什麼時候才能生出朕想要的軟肋?朕必須二次下诏申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