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略被景福和萬年一同扶到輪椅上,回頭朝他一笑,“聽過‘掘地見母’的故事嗎?”
蒙恬當然聽過,鄭莊公因痛恨母親武姜過于偏愛弟弟共叔段,且和弟弟密謀奪位,而把母親武姜安置在穎城,并揚言‘不及黃泉,不複相見’,之後又後悔不已,在颍考叔的幫助下掘地見母。
嬴略被萬年推着出門,隻留下了鄭莊公當年的那句賦,“大隧(隧道)之中,其樂也融融!”
蒙恬一下子聽懂了她的暗示——這長安池之下竟然有密道?
其實他從見到嬴略入蓬萊閣的第一面起便懷疑此處暗藏密道,當時他還揶揄她是不是像祖先中衍一樣長了翅膀飛進來的,彼時她并未言明。蒙恬也知這種王室保命秘辛不會輕易洩露給旁人,而今自己獻策于她,勉強算是“半個”自己人了,她才隐約透露出長安池下有密道一事。
主持過馳道和長城兩項大秦大型工程的蒙恬忍不住估算工程量,繼而又想到,這不僅是一條密道,還是一條水下密道,到底是怎樣的鬼斧神工才能修建這項工程?又是何方神聖竟有如此巧思?
若論工程上的巧思——蒙恬突然想到,非墨家莫屬。更精确一點,非秦墨莫屬。
而秦墨巨子,正是如今退居渭陽學宮的祭酒魏缭,也是秦國曾經的國尉缭。
想當年,他與魏缭的初識便始于他受命攻齊,向時為國尉的魏缭借秦墨的弟子和攻城器械。彼時他才知道,原來秦國主管軍政的國尉缭竟然還是隐藏的秦墨巨子。秦滅六國,國尉缭雖然未有一場戰争見于史冊,但每一場戰争都少不了他的參與,難怪他在自請挂冠解绶後,先帝還能封他渭陽侯的徹侯(倫侯/列侯)高爵,并“強”留他在渭陽學宮榮養。
此時蒙恬還不知道的是,魏缭對于秦國統一的“無名”之功遠不止這些。
隻是,這長安池下的隧道是自何處通往何處的呢?
他回過神來,卻見嬴略方才坐的漆案前不知何時多了一件裘衣,他走上前去查看,發現那件裘衣竟是他于棠華宮變之時留給她的吉光裘。
他展開來看,隻見裘衣中掉落下來一方齊纨絹帕。
他放下吉光裘,撿起那方絹帕,但見上面寫着“昨夜北風緊,不知蒙君安枕否?吉光裘完璧歸趙,願朔風烈烈,毋擾君清夢。”
絹帕之間萦繞着與方才美人入懷時同樣的香味,這種香味蒙恬很是熟悉——是耐冬的香味。
他輕嗅着這種熟悉的耐冬香味,望着漆案上的吉光裘,棠華宮變那晚的回憶種種再現心頭。
——他脫下了衣袍抱着被凍得失去知覺的她,她的手緊緊攥着他内袍的衣襟,呢喃着,“别走,别抛下我……”
後來他才方知她昏迷中呢喃着别走的人并不是他,但是——蒙恬猛然抓住了一個細節,彼時他脫下了衣袍而她的手緊緊攥着他的衣襟——他的那朵耐冬是不是在那時候弄丢的?
或者說,其實不是他弄丢了而是被她抓在了手中?
當初那朵紅色的耐冬是順着她的鬓發滑落在她的肩頭,若現下果真在她的手中,那麼——蒙恬看了一眼絹帕上的字迹,算不算是另外一種“完璧歸趙”呢?
蒙恬将那方寫有她親筆字迹的絹帕揣在懷中,思及掘地見母的典故中武姜還回應了一句,“大隧之外,其樂也洩洩(yì)。”
等他能像武姜一樣光明正大地與她見面的時候,或許他可以親自問問那朵“下落不明”的绛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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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池下有密道乃是王室秘辛,公主為何要将此事暗示給蒙恬知道?”萬年推着輪椅,委婉地提醒道。
“為人君者,若不給予臣下足夠的信任,怎能換來别人的死心塌地,這種道理放在公主和舍人身上也是一樣的。‘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他既已獻策表明誠心,我自然要還報一些信任以示誠意。”
更何況,她隻是暗示了水下有密道,又沒說這密道是自何處通往何處,充其量隻是給予了蒙恬半個自己人的信任。
一旁随侍的景福卻暗想,“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的後半句是“匪報也,永以為好也”,公主連密道這種秘辛都暗示了,莫不是想和蒙恬“永以好也”。
如此想着,口中也試探道,“公主若是為了試探蒙恬入長安園的誠心,何必要瞞着保傅呢?”
“我當然不是因為保傅的勸谏才秘密與蒙恬會面的。雖然保傅對我确實有撫育教導之恩,但我是長安園的主人,我若真想與誰會面,保傅的勸谏是攔不住的。”
“那公主此行……真的隻是因為長安池結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