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華宮變那晚原本不該被第三個人知道的隐秘之事如今已經被第四個人知道了。
内者令景福将在保傅萬熹那裡禀報過的事情又在嬴略面前禀報了一遍,與在保守嚴厲的保傅面前禀報有所保留不同,她在自家公主面前的禀告更為細緻。
原來,茫茫大雪中那名向她走來的溫潤君子竟是真的。
嬴略伸手勾了一下那朵顔色仍然鮮豔的绛雪,心也随着顫動的花瓣悸動起來。
其實她對于那晚高燒昏迷時的事情并不是全無印象,好像……她還在昏迷虛弱的時候叫了他的字,那個四年前曾被她翻來覆去吟誦後來又被深埋在心底的字。
她以為自己早就忘記了少女時期那場無疾而終的夢,隻剩下被拂了面子的惱羞成怒還在心中耿耿于懷。時間恍如白駒過隙,所有和他相關的事情都被潛藏在少女心底,她以為自己忘記了這段塵封的記憶,未曾想到還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隻是,這朵花究竟是如何落入她手中的她卻不記得了。莫非是她昏迷的時候從蒙恬懷中搶來的嗎?
“你是說這朵绛雪是蒙恬抱着我的時候被我不知不覺抓在手中的?”
景福低頭瞥了一眼喜怒莫辨的嬴略,雖然是事急從權,但是難保公主不會因為被男子冒犯而發怒。
保傅萬熹知道後,就厲聲斥責她這個内者令的失職——不僅聽信了陌生男子心懷不軌的鬼話容許他冒犯公主玉體,甚至還想放心地避到外面去,這是大大的失職。但她已是公主身邊的執事女史,不日又将複職,不能體罰,所以便罰她抄錄宮規百遍。
“婢子隻是這麼猜測的。”
嬴略看着銅鏡中清晰可辨的美人和绛雪,果真如花美眷,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尋常的鮮花從枝頭摘下之後很快便會枯萎,我很好奇,他是如何完好保存這朵绛雪的,像是它會永遠鮮活,不會凋謝一樣。”
作為侍奉嬴略多年的近侍,景福很快明白了嬴略的心意,放下心來主動出主意道,“反正人就在長安園,公主不妨明日親自召見詢問。”
“明日把那件吉光裘也找出來,是時候該完璧歸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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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園内,蒙恬從昨日被送到這四面環水的蓬萊島上時就一直默默無語。
不,他還是說了兩句話的。
“長安園内難道沒有别的居所可以讓我小住了嗎?”
“保傅說這蓬萊島上的蓬萊閣是唯一空閑出來可供蒙君休憩的地方。”
“可這裡四面環水,今日天氣驟然晴暖,池上冰雪消融,尚可行船,若來日天氣愈加嚴寒,長安池上結冰了,又該如何通行呢?”
“保傅說了,一應取暖飲食衣物供應會随蒙君一同被送到島上,還請蒙君毋憂。”
毋憂?
他憂心的也不是這些生活所需。
可看這些宮人的回答,這位保傅的安排就是要刻意将他困在這四面環水的蓬萊閣。
看來不止是他對入園侍疾一事有些為難,别人也未必想讓他來侍疾。
他知道二世皇帝的诏令荒謬,一旦入長安園,世人定會“另眼”看待他與長安公主。但他也不是真的要來給長安公主當男寵的。
蒙恬執着蓬萊閣内放着的一卷《莊子·人間世》負手立于最高處,此處匾額題名曰“畫中遊”,伫立于此,長安園中池光園色一覽無餘,但見渚煙浩渺,卉木林立,疏影橫斜,浮光躍金。沙洲岸邊,随處可見天鵝翩跹,白鶴亮翅,凫雁翔集①,叫人恍惚以為是入了畫中勝景。
此處向東向西還有複道行空,連接方丈、瀛洲二島,聽聞這三島乃是挖長安池時特意堆土築造,意在仿傳說中的蓬萊、方丈、瀛洲三座神山,另外兩座“仙”島亦可登峰攬勝,而唯有此處觀景最佳,無他,蓋因蓬萊閣是主島,修得最高②。
可他此刻沒有心情遊覽這些勝景。
因為不出他所料,長安池今日結冰了,即便有船也很難通行。
侍奉的宮人見他着急,再次安慰他蓬萊、方丈、瀛洲三島本就是仿三神山修來讓人逍遙遊覽的,他安心在此當個神仙即可。
于是乎,長安園中長安池,長安池中蓬萊島,蓬萊島上蓬萊閣,蓬萊閣上蓬萊仙……
可他總不能真的在蓬萊閣上當神仙吧。
這樣下去,他什麼時候能見到長安公主呢?
不過,他被困此處很焦急,有人比他更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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