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去之前,趙高恫吓似的剜了韓美人一眼,吓得韓美人身邊的宮人抖了抖。但韓美人面上笑意依舊,作為胡亥後宮第一人,她隻是看似柔弱而已。
趙高早就“領教”過韓美人枕頭風的厲害,隻不過這枕頭風的風向和自己并不一緻。所幸他早早吩咐了弟弟趙成在族中遴選美人,準備擇日送入宮中做趙氏親信。或許是此事洩露了風聲,導緻韓美人早早地防備起了自己,轉而選擇賣了長安公主一個人情。歲首十五那晚中谒者令韓談的通禀,恐怕也有韓美人的手筆。
看來,送美人入宮一事要抓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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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園内,雪後初霁的陽光驅散了連日來的陰霾。
一位年長的女史踏進長安公主的内室,有條不紊地指揮着宮人們将内室沉悶晦暗的環境整肅一新。
“天已放晴,内室氣流不暢,煙氣太重,不利于公主養病。把室内絺帏都卷起來,順便把薰爐中的沉水香也擡出去熄了吧。”
兩名宮人應聲稱諾,将薰爐擡出去清理香灰。
年長的女史曾是随元後入秦、侍奉元後起居的齊人萬熹,曾任長安宮内者令,亦是長安公主的保傅,自侍奉長安公主及笄後,她便向始皇帝自請出宮照看元後的長安園。如今,長安公主被遣還外第長安園,侍奉元後和長安公主兩代人的保傅萬熹自然成了長安園中的執事女史。
恰巧近身侍奉長安公主的内者令景福在棠華宮那晚也受了風寒,所以萬熹這曾經傅姆便親自照料起了久病在榻的長安公主。
薰爐中的沉水香已經燃了三天三夜,積累了不少香灰,兩名宮人将薰爐擡出室外後,不由得嘟囔道。
“公主被接回來的那天晚上,保傅不是親自在内室點上了沉水香,說是對病中的長安公主有溫氣安神的功效,現在又嫌煙氣太重不利于養病了。”
另外一位宮人催促道,“什麼好東西也頂不住夜以繼日地用,快幹你的活吧。”
二人正清理着香灰,卻見谒者令萬熹匆匆而來,向她的姑母萬熹通禀道,“姑母,渭陽學宮祭酒魏缭遣人來探視公主。”
“天如此冷、路如此遠,難為魏祭酒還沒有忘記久病在榻的公主。”
萬熹的語氣熟稔中帶着一絲嘲諷和冷意,末了還是道,“讓人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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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僮供春向萬熹拱了拱手,“渭陽學宮學僮供春見過保傅,小子奉祭酒之命前來拜見公主。”
萬熹雖然更熟悉宋懷子身邊的學僮天志,但對這個更為腼腆的學僮供春也有些眼熟,隻是跟在他身邊那位默不作聲的魁偉男子,萬熹卻不認識。
“你身邊這位是……”
那名男子跟着向萬熹拱了拱手,“某烏氏戎商執事孟嘉見過保傅。”
供春于是介紹道,“這位是烏氏戎商的執事孟嘉,他是奉祭酒之命來給公主敬獻安息香的。”
萬熹知道他是誰了,孟嘉,蒙嘉,在受到荊轲刺秦一事的牽連後入贅到了烏氏戎商當贅婿。作為宮中的老人,她對此人的面容隻有些模糊的記憶,但他的聲音聽起來卻仿佛更讓人熟悉。
供春說完,那名男子就恭敬地将手中的木椟奉上。
萬熹接過盛有安息香的木椟,極其敏銳地先注意到了木椟上印着的家徽——蒙。
再看那木椟,雕以黃金,飾以玉璧,綴以隋珠,文以翡翠,此等華貴的做工,并非尋常商人可用,而且這木椟看起來不像是盛裝香料的,更像是被人珍視的筆匣。
隻是,如此珍貴的匣子竟然是烏氏戎商盛裝香料的木椟,豈非買椟還珠嗎?
萬熹狐疑地瞥了那個孟嘉一眼,後者卻有意将頭低得更甚。
未待她質疑什麼,卻聽供春恭敬道,“不知我是否方便入内替公主診脈,也好将公主的病情如實回禀給祭酒。”
萬熹知道宋懷子并不“放心”公主的病情,沒有拒絕供春的請求,但也隻請了供春一人入内室,對供春身旁的男子道,“還請執事在中堂稍候。”
說着,她匆匆打開木椟瞥了一眼安息香,竟然看到了一塊劍璏,與尋常玉質的劍璏不同,那塊劍璏是由辛夷木制成,中間镂空雕刻着螭虎紋,螭虎紋内填充着似松脂的黃黑色香料,異香就是從這些黃黑色的香料中散發出來的。
雖然确認了那是塊安息香,但萬熹心中的狐疑更甚,這塊安息香并不像是與域外安息香國直接貿易來的,像是“二手貨”。
未待她再開口問詢,供春便催促道,“還要勞煩保傅為我引路。”
萬熹隻好将木椟遞給自己的侄女萬年,吩咐道,“去,把這塊來之不易的安息香替公主點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