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駕臨,官吏百姓皆放下手頭的事拜倒在地恭敬問安。
隻有扶蘇的腦袋被秦維祯摁着還忍不住擡頭瞧他的父王,那烏溜溜的眼睛裡滿是好奇。
趙政失笑,哪怕是他在瞧見了這個年紀的幼崽的時候心也會柔軟上兩分,他朗聲道了句平身。
最先起身的是扶蘇,秦維祯還來不及攔他,隻見他滿含欣喜地往秦王政的方向跑,然後一頭撞進了趙政的懷裡。
趙政雖有些猝不及防,但仍是伸出了兩隻手來接住了他然後毫不留情地将這隻幼崽拉開了些距離。
扶蘇的目光似有不解,他一雙手有些不知所措,仰頭看着趙政的目光濕漉漉的滿是無辜的委屈。
大抵是這幾年秦維祯在教養扶蘇的同時也說了許多關于秦王的事迹,或許在扶蘇心中留下了一個高大神武的父親的形象,可那都是他們幻想出來的,事實上扶蘇長這麼大了他們父子間也沒見過幾面,更沒有好好地相處過。
怎麼就成了個慈父了呢?趙政無奈,生澀且不自然地上前兩步彎腰将扶蘇一把抱了起來。
然後趁小扶蘇剛面露喜色的時候轉身一把将其塞進了甘羅的懷裡:“看顧好公子,寡人同秦大人說會話。”
趙政擡腳欲要離開,見扶蘇那副要哭不哭的模樣到底是猶豫了,他擡手揉了揉扶蘇的腦袋:“等父王空了就陪你玩。”
扶蘇笑得牙不見眼,忙不疊地點頭應聲:“嗯!父王!”
趙政一時失言,這孩子多大了?得有七八歲了吧?秦維祯怎麼養的?怎麼還是一副奶娃娃的模樣?
趙政行至秦維祯面前,自然而然地說了句:“進營帳說話。”
秦維祯颔首應聲跟着趙政進入營帳。
營帳中的陳設簡陋,一張書案、一方墨硯、一柄長劍、兩張草席、數卷竹簡……
那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公子扶蘇,經年過去竟過得如此清貧。
入内秦維祯的第一句話便是:“您怎麼來了?”
他表現得似乎有些局促,親手為趙政倒了茶水後又開始拾掇帳内的陳設。
“你也坐,自然是來看看你們。”趙政兀自坐下,飲了口茶後問道,“這麼多年過去了,竟也不知道回家看看。
想着快過年了,你們不回家,寡人也就隻能親自過來看看你們,也看看馳道修建得如何了。”
秦維祯面對着趙政坐下,面含歉意道:“是兒臣不孝。”
“這幾年來,你為大秦的社稷不辭辛苦,于寡人而言便是最大的孝道。”趙政不以為意,他也不需要這麼大個兒子在身旁盡孝,物盡其用,人亦如此,“倒是你自己有什麼感想?”
秦維祯言語堅定,跪地叩首道:“‘長歎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父皇,吾願舍生忘死,為生民謀福祉、為社稷開太平。”
“聽你的意思,是不想回去了?”趙政有欣慰,但更多的是不贊同,“自你出世起便是大秦的長公子,衆星捧月,養成了一副陽春白雪、不知人間疾苦的性子。
當年寡人讓你過來是為了曆練你,但你遲早是要回去的,站在高處你才能做更多的事、發出更大的聲音。
哪怕是死,濺出的血也會比别人的更遠,你可明白?”
秦維祯深深地看了眼趙政,時至今日他才算是真正理解他這位父皇,理解父皇為何要不惜得罪天下的世家貴族做那些事:“兒臣懂了,兒臣要身居高位。”
“明白就好。”趙政想,他這個便宜兒子所幸不算太蠢,他從袖中取出一卷竹簡,将其交到秦維祯的手中,“如果有一日寡人忘了你的來曆,你就将這卷竹簡交給寡人。”
“這……”秦維祯接過竹簡,猶豫着還是打開了,那蒼勁的字體映入眼簾,秦維祯又複看向趙政,“這是《谏逐客書》……這是父皇的字迹。”
“是。”趙政瞧得出秦維祯的疑惑,“多的你不必問,你隻要記得朕永遠都是你的父皇。”
即便世人不知曉也不能知曉皇帝陛下的存在,可趙政又怎麼甘心就此将對方遺忘?即便那會痛苦,卻也不願将對方的存在從自己的生命中剝離。
如此便隻能托付給另一個知道皇帝陛下的存在的人了。
秦維祯珍而重之地收起竹簡應聲道:“諾。”
二人相顧無言,秦維祯又道:“如今扶蘇年歲漸長,兒臣可以為之開蒙,卻不專精某一方面。
父皇應該将他帶回鹹陽,挑上些師傅好生教導。”
的确,君子六藝也好、帝王術也罷,都不是在這裡跟着秦維祯就能學好的,更何況為人為君要學的還不止這些。
趙政對此倒是頗為認同:“此次,寡人會帶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