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蒙武勸谏道,“豆飯不好消化,臣恐有損王上聖體。”
“寡人又不是沒用過。”趙政拒絕了蒙武的谏議,“這是在行軍打仗,寡人自然要與将士們同吃同住。”
趙政兀自起身行至造飯處,那濃郁的豆味令趙政忍不住皺了皺鼻子,他取了雙竹箸又拿了陶碗,也排在冗長的隊伍後面打飯去了。
衆人見是秦王都欲行禮拜見,不過被趙政攔下了,他無奈插了隊問埋鍋造飯的将士要了碗豆飯,端着碗走出去很遠,尋了個僻靜處坐下,豆飯也涼得差不多了。
嬴政言語調侃:“王上是真的想吃呢?還是裝模作樣?”
趙政誠實道:“不想吃,但也不是裝模作樣。”
“寡人禮賢下士,你又怎知寡人不是真的求賢若渴?”趙政這話說得肆意,“寡人與将士們同吃同住,你又怎知寡人不是真的想與之同甘共苦?”
即便是裝模作樣,但至少他做了。
多少年沒吃過豆飯了?
他以為他厭惡極了這東西,可如今嘗起來為何竟有些懷念。
尋常人家果腹之物,如今他們正在行軍途中,更不會如何用心去做,豆子的味道很重,更沒有煮爛,隻是勉強能下咽而已。
既是天險,函谷關的風景其實很好,這是天地造化,自然鬼斧神工,非人力可為。
山石嶙峋、草木茂盛,在月色的朗照下更顯清幽。
到底是不習慣這樣夾生的食物,趙政用了個半飽,便将還有剩的陶碗擱在了旁邊的石塊上。
難得有這樣好的天氣,又是這樣好的風景,他此生能來幾回呢?
既然現在還有時間,自然要好生欣賞上一番,也與陛下好好地談情說愛。
他們在一起的時間長了,可基本上都無閑事,這樣惬意的時候,更是少之又少。
微風過處,樹影窸窣斑駁交錯着。
趙政問對方:“陛下,你有沒有想過另一種人生呢?”
“怎樣的人生?”嬴政滿含笑意地問他,“是行商坐賈、還是教書育人,是成為一代遊俠、還是在田間耕鋤?”
嬴政若有所思,他似乎認真思考過後回答了對方:“有時候的确會覺得身心俱疲,想過得自由惬意些。
但我走過的人生,才是我想要的人生。
人生在世,總該留下點什麼。”
趙政仰視着漫天星辰,眼中盛滿了那細碎的光芒,他輕聲地附和着:“是啊,我走過的人生,才是我想要的人生。”
那星辰瑰麗,卻不如夏夜的銀河浩瀚,更不如……
嬴政像是想到了什麼,他說:“等明年的四月,我們一起登臨九龍頂看彗星。”
趙政不以為意:“之前沒彗星可看嗎?”
“不一樣。”嬴政回想起那副畫面,至今仍覺震撼,“或許是人生百年難得一遇的彗星,那光亮勝過月光,有些奪目的耀眼,劃過了整個天空,也照亮了整個人間。”
聽皇帝陛下的描述,趙政也不禁遐想了起來,他從那些斷斷續續夢境裡搜羅關于陛下的記憶,可仍是太過單薄:“好啊,明年的四月,我們一起看彗星。”
他們喜歡這浩渺的星河,也同樣感歎于天地的無窮,凡人的渺小。
那些總能引起人們的探索欲,趙政也不能免俗:“真想上這九天看看到底有什麼。”
“王上想的很好。”嬴政的言語其實也不算打擊對方,“這卻不是我們這一輩人能做到的了。”
人生須臾,至少秦王政這數十載已經過得足夠精彩了,趙政伸了個懶腰起身活動着筋骨,他問皇帝陛下:“上一世,陛下一統天下用了多少年?”
“近十年。”嬴政回答得坦然,他說,“到年近四十的時候方天下一統。”
“在此之後的十年裡,南征百越、北擊匈奴,書同文、車同軌,棄分封、立郡縣……”趙政喃喃,心中生出了一股名為心疼的酸澀,“期間還巡遊了五次,當真是累死的……”
言罷,趙政又長舒了一口氣,自信道:“不過這次無妨,我們不用十年,就用一半的時間蕩平四海,屆時不過二十六七的年紀,即便這一次仍舊隻能活到四十九歲,那也還有二十餘年的時間去變革、去統一……
足夠了。”
這樣的情緒——是被小阿政心疼了啊,感覺倒也不錯,不過嬴政倒不贊同趙政的看法:“還是長命百歲吧,能做的更多。”
不過是個希冀而已,吃過一次教訓了仍是個操心勞碌命,能活多久算多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