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畢,趙政抱着孩子轉身便走。
趙姬跌坐在地上,看着趙政的背影滿是憎惡,那罵聲刺耳:“趙政,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玩意兒,當真是豬狗不如的畜生,連親弟弟都不放過,我真後悔生了你,我詛咒你不得好死……”
趙政的背影寬闊,那步履堅定,絲毫沒有停頓回頭的迹象,隻有嬴政知道他在難過,他在哭泣,可事已至此,嬴政反而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說什麼都顯得無力,能做的也隻有陪着他。
等出了宮門,趙政才将孩子交給了侍從,或許是日頭太毒,又久未飲水,那聲音有些沙啞,他低聲告訴侍從:“把這兩個孩子送得遠些找個沒有子嗣緣的普通人家收養,什麼都不必留也不必說。”
侍從應聲颔首:“諾。”
趙政上了馬,牽着缰繩晃晃悠悠地往回走着。
偶爾清風過處,樹影斑駁搖曳,可也阻擋不了那燥熱,趙政的思緒漸漸地飄遠了:
那是一個黃昏,趙政同燕丹玩了兩個時辰後回到家中,那是一間土夯就的茅草屋帶着一個小院子,院子裡曬着些糧食,門前是個水缸,裡面是儲存的雨水供日常所用。
陳舊的木門開着,淺金色的光芒映入廳堂,左側是卧房,右側便是鍋竈了。
入内,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木案,案上的陶碗裡盛着野菜與黍米煮成的粥早已放涼沒了熱氣。
趙政大汗淋漓地跑回來:“娘,我回來了。”
趙姬本來是在織布,見趙政回來了放下了手中的活計,起身将人抱入懷裡為之拭汗:“又去哪兒玩了,玩得滿頭是汗,我的政兒臭死了。”
“才不臭呢。”趙政不滿地反駁,他貼近了趙姬撒嬌道,“娘再聞聞,再聞聞。”
“好,不臭不臭。”趙姬溫柔地笑着,彼時在小趙政眼裡他的母親是天底下最美的美人。
趙姬将趙政放了下來,牽着他到了食案前坐下:“阿政先用飯,晚些娘再為你沐浴。”
趙政坐在了母親的對面,他接過碗筷問了句:“娘吃了麼?”
淺金色的光芒灑在趙姬的身上,她答:“娘吃過了。”
那食物并不好吃,作果腹之用,趙政用得艱難,他問母親:“外公家有錢,為什麼不去找外公幫忙?”
趙姬沉默不語,良久後才道:“娘已經嫁給了你爹,就是你爹的人了。”
彼時的小趙政疑惑不解:“為什麼?那爹呢?爹為什麼不要我們。”
“你爹是大秦的公子,當年趙王要殺他,他不得已抛下了我們回到了秦國。”趙姬告訴趙政道,“不過政兒,你要知道總有一日你爹會接我們回去的,從此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就再也不用過這樣的苦日子了。”
“這話你已經說過無數次了。”趙政從期待早就變成了失望,“不需要他來接,總有一日,我帶娘回去。”
“好,我的好阿政。”趙姬眼裡似有淚光,“娘等着這一天。”
……
“阿政,你看娘這裡有什麼好東西?是橘子,娘好不容易得到的,快嘗嘗?”
“阿政,你又去哪胡鬧了,這衣裳都破了,快脫下來,娘給你補補。”
“阿政要是睡不着,娘唱歌給你聽好不好?”
……
《孟子》有雲: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所以無論日子過得有多艱難,趙政都必須得等下去、忍下去,為了他母親,更為了自己。
趙政自認為是個睚眦必報之人,可他還是放過了他的母親。
趙政喃喃自問:“寡人這樣放過他們,是不是太輕易了?”
嬴政回答:“不會,稚子無辜,阿政做得很好。”
“那陛下呢?”趙政反問,“陛下是怎麼做的?”
嬴政沉默了一瞬,随後道:“朕放過了太後,但沒放過那兩個孩子。”
趙政的聲音似有哭腔,他有些昏沉地前言不搭後語,他說:“其實剛才聽太後說的那些話,我好嫉妒那兩個孩子,嫉妒得恨不得摔死他們。
對方那麼愛那兩個孩子,但笃定了我是一個狠心絕情的惡人。
陛下,若沒有你在,我一定一定會親手殺了他們。”
嬴政已經做過這樣的事了,那時的他氣得喪失了理智,決心要讓趙姬也嘗一嘗傷心欲絕的滋味。
嬴政擡手揉了揉趙政的腦袋,告訴對方:“不必嫉妒,你有我了,我屬于你,我隻偏愛你。”
心跳在這一瞬間宛若擂鼓,趙政的整個人就好像燒開了的水一般咕噜噜地冒着泡泡,再然後呢?
趙政便叫嚣着:“寡人實在不知該如何疼愛你,寡人一定要在馬上狠狠地親你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