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不韋,你逾矩太過了。
寡人看見你為大秦做的事了,否則寡人就不會在這同你說這些話。
寡人既然把你‘逼’到這一步了,又怎麼會沒有證據?”
呂不韋看着秦王,不知什麼時候,他竟長成了這副深不可測的模樣,是啊,他誘導自己走到這一步又怎麼可能沒有證據?王翦、甘羅……
呂不韋額間滲着冷汗,他又哭又笑,不知所言,似乎不敢相信權傾朝野的自己會被一個黃口小兒算計到這個地步,謀逆至少也是夷三族的大罪。
從異人奇貨可居時起至今,他綢缪了多少年?
卻落得了個身敗名裂的下場,眼前此人是鲲鵬,其實從很早之前就清楚的明白他永遠無法真正地掌控對方。
這麼些年來,他為大秦做的事又比管仲為齊國做的事少多少?事已至此,趙政卻假仁假義地說出這麼一番話來。
不由得感歎趙政是天生的國君,沒有人比趙政更适合的了,大秦的來日……
呂不韋閉眸,又是一聲長歎後叩首,言語是認命的哀歎:“臣年邁多病,不堪大用,自請告老懷鄉以養天年,望王上恩準。”
趙政輕笑,看見這幅模樣的呂不韋不禁覺得快意,他漫不經心地告訴對方:“蜀地富饒,相父不如就舉家遷移至蜀地頤養天年吧。”
呂不韋道:“謝王上恩典。”
“寡人會派人護送相父一家,相父有不世之才,但更是個明白人。”趙政遂又低聲警告道,“寡人相信相父對大秦的忠心,是不會往他國另謀前程的是嗎?”
呂不韋應聲,他仍是維持着叩首的姿态,不敢擡頭:“是,王上。”
趙政手中有他謀逆的證據,雖然不知道對方為何不選擇公之于衆,而是留了一線,但去了蜀地當真能頤養天年嗎?還是說趙政為自己博一個仁慈的名聲?
但事已至此,他沒得選了,他不怕死,但還有全家老小,他更不願辛苦綢缪一生的名聲毀于一旦……
趙政終于起身,他居高臨下地告訴對方:“既然這樣,相父收拾收拾自行離去吧,寡人就不送你了。”
趙政朝宮門走去并未再看呂不韋一眼,疲倦的又豈止是将士們,他隐約聽見了人群中的聲音,那聲音微弱卻有些刺耳:
“‘狡兔盡則良犬烹,敵國滅則謀臣亡’,可如今敵國未滅,我們大秦就走到了這一步。”
“心不狠又怎麼坐得穩這君主之位?”
“呂相為大秦做了多少事啊?王上剛及冠就欲處之而後快了。”
“是啊,嫪毐就算是出自呂相的門下,可他要謀逆,呂相又如何能左右?”
“我大秦的将士戰死疆場才算是死得其所,而不是死在這種地方。”
“死了這麼多将士,可王上一點哀戚之色都沒有,當真是面冷心狠。”
……
他們敢這樣說也是因為法不責衆,趙政亦充耳未聞,而這些聲音嬴政上一世就聽得多了,朝臣們不理解、将士們不理解、百姓們也不理解……
這也是為何這一世嬴政要找一個名正言順除掉呂不韋的理由,可是趙政沒這麼選,他問趙政:“為什麼?”
“從前寡人恨極了他,欲除之而後快。
是陛下告訴寡人他是為大秦做了事的,光是他的三千門客就為大秦招攬來了不少人才,而這隻是其中之一。
陛下還勸寡人放下偏見去讀一讀那《呂覽》。”趙政不以為意,“但這不是主要原因,主要是現在寡人有陛下,而陛下不會讓寡人從高處跌下來不是麼?
呂不韋注重了一輩子的名聲若這麼毀了于殺他無異,就當是寡人心慈手軟吧。”
其實是因為有退路,才有了心慈手軟的資格,現在的選擇權在趙政這,而非呂不韋,趙政難以想象皇帝陛下當初是如何獨自面對這些的,言語似有自嘲:“秦王面冷心狠,秦王暴虐無度,秦王過河拆橋,無論他們怎麼說吧,寡人又不在意……”
“旁人看不見,朕看得見。”嬴政忍不住想要擁抱對方,隻可惜被趙政躲開了。
那魂體在局促的空間裡上蹿下跳,像是什麼小動物炸了毛:“别老是想着抱寡人,再抱寡人你就是狗。”
嬴政失笑,他反駁道:“那是王上說的,又不是朕說的。”
在看見那斷壁殘垣、滿目瘡痍,又怎能不難過?哪怕經曆過一次的自己都有些微動,本該征戰沙場的将士們死于秦國的内部政治鬥争,那是一條條人命,那是我大秦的兒郎,那是秦國百姓家的丈夫、父親、兒子、女婿……
可大道無情,見得慣了也就變得麻木了,這隻是開始,日後要死的人更是數不勝數。
趙政哪裡是面冷心狠,隻是他的難過從不表露于人前,能看得見的也就隻有另一個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