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後一個月,成蟜還是回到了鹹陽。
北風凜冽地刮着,百草枯折,雖未下雪,但鹹陽的冬天已經到了最冷的時候。屋内籠着的炭盆燃得熱烈,偶爾竄起的一簇小火苗映在人的臉上暈染開來,卻融不去那眼底的寒意。
青銅鼎中烹着肉,花鳥爵中的鳳酒尚溫。
空曠的殿宇中,秦王的食案置于主位,而台下僅有長安君陪侍。
杯酒下肚,趙政的耳廓泛着微紅,他關切的問成蟜:“年前聽你說韓夫人病重,如今可大好?”
成蟜滿含苦澀,可韓夫人是否真的病重卻隻有他自己知曉:“回王兄,母親的病情……”
成蟜言語未畢,便是一聲哽咽,趙政停箸,輕歎一聲道:“也是為難你了,寡人同呂相說過,說你母親病重,伐趙一事或許有更好的人選……”
成蟜挪了挪位置拜倒在地道:“前人曾有言‘臨患不忘國,忠也’,臣願為忠志之士,舍小家為大秦立不世之功。”
成蟜言語微頓,話鋒一轉又道:“隻是臣年幼,恐不能擔此重任,有負王上重托。”
将因為呂不韋的舉薦,成蟜“不得已”而來鹹陽表現得淋漓盡緻,誰看了不說一聲長安君至忠至孝?
趙政端着酒爵起身行至成蟜面前,一隻手拍上對方的肩頭道:“你我兄弟,這些事遲早你要學着去做,你不做又要誰來做?”
成蟜擡頭看向趙政,趙政也将酒爵遞在了對方的面前:“兄長賜,不可辭,嗯?”
成蟜猶豫着接過酒爵一飲而盡:“謝王兄。”
趙政又拍了拍成蟜的肩頭,而後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左右還有王翦将軍輔佐,王翦将軍是老将了,凡事你多請教于他,總不會錯。”
趙政明白成蟜的意思,成蟜與呂不韋達成了某種協議,但成蟜并不想要王翦這麼個眼線。
成蟜調轉了個話題,開始憶往昔:“記得臣第一次見皇兄,還是五六歲的年紀,那時臣還偷喝了父王酒爵中的酒,然後就迷迷糊糊地抱着王兄抱了整整一夜。
一晃這麼些年過去了,臣也到了娶親生子的年紀,記得王兄比臣長個三四歲,前些日子王兄生辰,臣不能到場賀壽是臣之罪。
過完這個生辰,王兄可就及冠了吧?”
“是啊,人生天地之間,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原來成蟜說了這麼些話,是為了激化自己與呂不韋的矛盾,有意思,言有盡而意無窮也,身在其中,誰卻都想坐山觀虎鬥,趙政答,“轉眼間,你就這麼大了。”
“王兄也到了該親政的年紀了。”成蟜好奇地詢問了句,“母後和呂相國可曾說過何時給王兄行及冠禮?”
趙政在這一瞬間凝了神色,連聲音都冷了幾分:“不曾。”
成蟜又好心地安慰趙政:“許是母後身體欠安,等養好了身子也不遲。”
趙政滿含愠色:“王弟說的是。”
“縱橫家的鬼谷先生曾言:‘小人謀身,君子謀國,大丈夫謀天下’。”嬴政的言語間有些幸災樂禍,“韓非屈原這樣的是君子,隻可惜秦王身邊的大多是小人,滿心的欲與利,心中連國家都不曾有。”
趙政的愠怒本來就是裝出來的,早有預料的結果顯得成蟜無心的提點那樣可笑,他隻想坐山觀虎鬥,又怎麼會這般輕易地成為成蟜局中的虎,他問嬴政:“那秦王是什麼人?”
“自然是——”嬴政言語微頓,而後道,“大丈夫。”
趙政在心中念了句:“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這便是他,這便是他們所願。
這場兄弟之間的宴席,趙政從中得出了一個感想:在這樣冷的日子裡,鲈魚脍不如炖菜。
成蟜此行本就是為了出征。
翌日上朝,麒麟殿中大臣們争論不休,或為名,或為利,或為某一派的勝利,或為背後效命的主子,或為江山社稷……
蒙武拜倒在地:“王上,此時伐趙絕非明智之舉。
雖經長平之戰、邯鄲之戰後,趙國的實力一落千丈,然底蘊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