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掃了一眼,趙政便收回了目光。
趙姬往趙政碗中夾了點菜,還說着:“特意讓廚房做了兩樣你愛吃的,多吃些……”
事實上,母後對自己的印象停留在了歸秦之前,那些食物在趙國為質時的确是難得的美味,自己對母後其實也不甚了解。
“謝母後。”趙政颔首,說着也往趙姬碗中夾了點菜,“應當是做兒子的為母後布膳才是。”
“你是秦王,這些事讓侍從做便好,你哪裡做得。”趙姬被哄得眉開眼笑。
饒是如此,也不妨礙她對趙政先斬後奏的出宮表達自己的意見:“聽說王兒昨日出宮去了?”
趙政答:“是。”
話題已經說到這裡了,趙姬便擺出一副諄諄教導的樣子來:“王兒可知你是大秦的王上?
可知多少眼睛盯着你。
你這般擅自出宮,若是出了事可叫我怎麼辦?
大秦怎麼辦?
當初母後為着你吃了多少苦,後來被接回秦國,原以為享福了,可誰知你父王去的那樣早。
母後知你年幼,可也盼望你成材,百年後才有臉面去見你父王。
你這個年歲有幾分玩心是正常的,隻是這整個鹹陽宮也夠你玩了吧……”
到底是擔心自己的安危,還是想将鴻鹄困于囚籠?趙政覺得有幾分好笑,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畢竟權勢的滋味碰過了再要放下,何其難也,換作自己也放不下。
心中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酸澀,趙政在聽完趙姬的一番長篇累牍的道理之後才答了句:“是,以後兒子會提前詢問母後。”
其實前個兩年,大秦東邊遭遇了數月的大旱,連帶着蝗蟲過境,寸草不生。
那年,呂不韋頒布了一條谕令:富商繳納千石糧食便可封官加爵。
看似是為了黎民百姓,為了大秦的江山社稷,實際上不過是挖肉補瘡,屆時不少的商人湧入官場,鞏固的不過是呂不韋的地位。
當然,呂不韋本身也是商賈出身,但不是所有商賈都适合為官的。
趙政知其弊病,作為王上與之據理力争,到頭來也就得個拜爵而不封官的結果而已。
隻那一年,趙政微服出巡過一次,見了那些受災的百姓過得有多苦,不過是想要填飽肚子,怎麼就這樣難呢?
那可是救人命的赈災糧,上面的官員卻中飽私囊,層層克扣,輾轉到富商手裡賣出天價。
官商勾結不過如是,權與利總歸是分不開的。
當然,那次微服也是自己在趙姬和呂不韋面前廢了不少口舌才得來的一次出宮甚至于遠遊的機會。
早膳到底用的有幾分不是滋味,倒不如同另一個自己在食案前為下一口吃什麼而争鬥來的有意思。
也不知是不是着了嬴政的道兒了,臨走前又忍不住瞧了那嫪毐一眼。
之後趙政并未先去處理政務,而是回了趟寝殿,嬴政寫的《谏逐客書》還留在寝殿裡,他很好奇李斯寫下的讓以後的自己念念不忘的大作全文到底是怎樣的。
可當坐在書案前打開竹簡的那一瞬間,裡面的内容卻沒能吸引趙政,而是那鋒芒畢露的筆觸。
他們的字迹相同但又不同,那是一種怎樣的字體呢?
肆意,灑脫,筆鋒遒勁,大氣磅礴。
從秦王政到始皇帝,大業得成伫立在山巅時的心境,自是氣吞山河。
從一個人的字迹便可以看出幾分這是怎樣一個人。
或許之前他批閱的奏章的确還是收斂過的。
趙政看得有幾分心胸激蕩,可即便再迫不及待也得靜待時機,到底還是将那股子心緒壓了下去。
隻是忽然想到已閱這兩個字的時候覺得好氣又好笑。
事實上,對方還真不讨厭,畢竟有誰會真正厭惡自己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