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缪公求士,西取由餘于戎,東得百裡奚于宛,迎蹇叔于宋,來丕豹、公孫支于晉。此五子者,不産于秦,而穆公用之,并國二十,遂霸西戎。
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風易俗,民以殷盛,國以富強,百姓樂用,諸侯親服,獲楚、魏之師,舉地千裡,至今治強。
惠王用張儀之計,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漢中,包九夷,制鄢、郢,東據成臯之險,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國之衆,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
昭王得範雎,廢穰侯,逐華陽,強公室,杜私門,蠶食諸侯,使秦成帝業。
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觀之,客何負于秦哉!向使四君卻客而不内,疏士而不用,是使國無富利之實,而秦無強大之名也。”
嬴政緩緩地說着,對方也便認真地聽着,末了嬴政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你猜此文是誰作的?”
趙政的神色逐漸糾結複雜了起來,其中意思簡單頗具說服力,卻想不出誰如此激進敢于勸谏自己莫要驅逐居住在大秦的他國門客,文采斐然,定是不俗之人。
嬴政挑眉,自問自答:“李斯。”
“他?”趙政的語氣中帶着不可置信,“寡人以為他不是那樣的人。”
嬴政沒有否認他的看法,隻是繼續說道:“師承荀況,與韓非齊名,相較于韓非更适合官場。
李斯出身貧寒,想着向上爬是必然的,為官謹小慎微,自私自利。
你自然想不到他有如此激進的時候。
但又可以想象,因為這樣的李斯,你曾見過的,呂不韋将李斯帶到了你的面前,而你覺得李斯可堪大用卻是在那次夜談之後。
你們談了時局,談了變革。
他與你的想法不謀而合,絕不是外表看起來那般守舊之人。
朕想着,李斯若不為官,醉心學問,也是一大才,方才所說為《谏逐客書》,隻是其中一段而已。
若你想看,晚些朕寫到竹簡上給你。”
秦王政固執起來的時候是當真固執,能勸得動的不多,李斯算一個,要不然怎麼當時不聽王翦的,氣的王翦告老還鄉,讓李信率二十萬大軍伐楚大敗而歸,後又請王翦出山親率六十萬大軍伐楚踏破郢都。
明知楚國底蘊深厚,實非三晉之流,明知王翦将軍久經沙場,他說的自是比旁人要來的準确一些。
或許是如世人所說心存忌憚,怕王家功高震主。
然而自己“犟”起來的确也是一意孤行。
他要一意孤行的事太多了,人非聖賢而已。
他提起《谏逐客書》自然不是為了褒揚李斯,個中意思或許隻有趙政明白。
等回到寝殿中,懸挂在牆上的太阿劍收在鞘中盡斂鋒芒,秦王政并非隻有一柄佩劍,這卻是他最喜歡的一柄。
計算着時辰差不多了,嬴政同趙政言簡意赅地說着明日的事:“明日趙姬會見你,朕有事同你說。”
“那你許久之前提過的,你我的對弈或是劍術‘切磋’在什麼時候?”趙政蓦然間問起。
他們每日都有每日要做的事,除卻早朝用膳以及其他雜冗的時間,二人“在一起”的時間是少之又少,總有要事相商或正事要做。
那樁事便被擱置下來了,如今被趙政提起,嬴政也覺得自己似乎真的太忙,應當肆意一些,這次總不該勞碌至死,該活的久一些了……
嬴政如此想着,答曰:“那便明日吧,有些事也不急于這一日兩日的。”
而入了夜後的嬴政肆意的方式則是閉目養神了一個時辰便起來将李斯的《谏逐客書》謄寫在了竹簡之上。
提起李斯此人,就很難不想到他的同門韓非。
上一世自己拜讀其大作,引以為知己,世人道:率軍攻韓,隻為韓非。
後得韓非入秦,此人口齒并不伶俐,有些口吃,他四十餘歲的年紀依稀可見少年時的風姿,隻是多年來的不得志終究是少了意氣風發。
他是韓國公子,亦有自己的立場在,終究不能為大秦所用,縱使入秦心中想的也是他那韓國,韓非之死是嬴政的意難平。
此次便放他著書也罷,左右他的思想和理念會同這大秦一同存在下去,生生不息流傳千秋萬世。
如此想着,嬴政便又在竹簡上寫下一句:法不阿貴,繩不撓曲。
相較于儒家的“刑不上大夫”何如?
這便是諸子百家各有所長亦有所短之處了,大秦想攻下六國還需要重用兵家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