羋茵的茵字取自《詩經·秦風》:文茵暢毂,駕我骐馵。
嬴政第一次見公主,是在那抵達鹹陽為之接風洗塵的那日的晚宴上,長眉入鬓頗有幾分英姿飒爽,不似尋常女子柔軟。
貴為一國公主高昂着頭顱,神情中帶着驕傲與倔強,被多數人忽略過去的是她眼底的哀傷。
她是楚國公主,她代表的是大楚,她不能低頭,永遠也不能。
“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楚人的血統高貴,尊嚴不容踐踏。
話說回來嬴政對于要成為自己的女人的人實際上是沒有多少好感的,他這一生也并未立後,這或許還要得益于趙姬的所作所為。
後宮中的女子多的有些記不清了,但羋茵應該有所不同。
如今這世道,衆生艱苦,隻是待女子更苛刻一些,因此趙姬做了那樣的事嬴政也不過是将她移居青陽宮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而已,便是如此也得了個不孝的名頭。
嬴政要做的已是得罪掌握這世上大多财富和權勢的士族的事,剩下的已不是他如今能夠改變的了,其餘要統一的倒還好說,至于改分封為郡縣的确是不該急于一時一蹴而就,隻是人這一生實在是太短了,他多想能夠活的久一些親眼見一見那盛世……
若這世間多一些像羋茵這般的女子,想來在不知多久遠的以後改變女子困頓的時局也未可知。
隻是世人皆困在枷鎖之中,被禮教禁锢束縛習慣了,将這種習慣當作了理所當然,羋茵這樣的,才是少數。
那是多久遠的洞房花燭夜了,兩國聯姻自然是熱鬧,整個鹹陽宮籠罩在夜色之下散發着暖色的光。
但迎娶的并非是王後,也就省去了許多的繁文缛節。
玄色的婚服綴以鮮豔的赤色,是這天地間最華貴的顔色。
羋茵坐在殿中,昏黃的光映在她的身上,
房中也布置得前所未有的喜慶,嬴政倒顯得有幾分局促和猶豫。
那時候說了些什麼呢?
他們是說了些話的:
“你是楚王的庶女?”
“怎麼?看不起我?”
“沒有。”
“嗤,你莫非還想娶嫡公主?大楚王後一共生了兩位女兒,年長的早就出嫁了,年幼的如今方才五歲。
諸位公主之中,我與你的年歲算是最相配的。
再說了,我大楚怎麼可能将嫡女嫁到他國為妾?
我這般樣貌,難道配不上你?”
“沒有,隻是覺得公主有些特别。”
“你幹脆說我缺少管教也未嘗不可,嫡公主才算得上真正的公主,庶出的女兒見了嫡公主可是要跪拜的。
我的母親不受寵,自然更像是野草一般胡亂地長大了。
當然,那些公主要學的東西自然也是學過的,但或許我對你們男人的四書五經六藝更感興趣一些。”
“公主這樣很好。”
“你是第一位說我這樣好的人,若是可以,我便是甯願在兩軍對峙之時上戰場也不願來聯姻的。
若犧牲一個公主能挽救一場禍事那我自然是義不容辭,可事實是,若真有那麼一天便是來十個公主也無濟于事不是嗎?
你我既已成親,你就别喚我公主了,喚我夫人?
來來來,你我快快行周公之禮,我好給你生個孩子……”
……
隻記得那夜的羋茵直白率性,熱情活潑,後來呢?
後來,孩子出生了,
嬴政一度以為羋茵會将孩子帶壞,實則不然,扶蘇到底長成了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的模樣,他聰明仁善,但自己做的是改變時局得罪士族的事,必須要果決狠厲,那樣的扶蘇會是一位好的君主,但不适合成為繼承自己的遺志的皇帝。
她說:“我真慶幸我生的不是女兒,日後不用犧牲她去和親,去嫁與士族牟取利益。”
她說:“他是我唯一的兒子,是你的大公子,我怎麼可能教壞他?他要學的是為君之道,隻是他身上有楚人血統,你怕不怕?”
嬴政答曰:“他是大秦的公子。”
她說:“我清楚,你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你,你娶我同我嫁你是一樣的,無從選擇無可奈何而已。”
她說:“但你比我好,你有親政的一天,你是男子更是王上,你可以娶無數的夫人,而我這輩子飛不出這宮牆。”
她說:“我聽人說過泰嶽之高,瀚海無垠,不知道有生之年是否能夠瞧上一眼,如此便死而無憾了。”
她說:“我是女子,舞刀弄劍也并非想成為男子,而是想成為比大多數男子都優秀的女子。”
她說:“這世道沒有給過女子機會罷了,你同我高談闊論之時,你當真覺得女子無知?
若同男子一般教養,未必不如男兒。”
……
可那樣一個鮮活的女子最後也困死于這宮牆之中了。
是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