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誕生的那天,作為制作者,羂索重傷瀕死。那具年輕的身體為他抵擋了大部分反噬。但身體上的傷并不是天意給予他最大的懲罰。
最嚴重的懲罰,是他的存在,第一次真正暴露在賣藥郎面前。
白蟻一樣啃食世界根基的破壞者,和鬼神隐匿後唯一行走世間的秩序維持者。
在那次之前,哪怕擦肩而過,他都從來沒被注意過。
從算計神明堕落,到引導咒靈降世,他一步一步踩在“天”的底線上,樂此不疲,引火自焚是遲早的事情。
他在暗中窺視,順水推舟踹開了陰影面前的門。
世界允許善也允許惡,隻是此消彼長并不算違逆。哪怕咒靈的存在,也并不像他以為的那樣,被世界厭棄。否則,在漏壺的出世,不會為他赢得喘息之機。
咒靈、咒力、術士,是一場特殊的代謝,是新的平衡。
世界需要将污濁排洩掉,羂索“凝聚惡意”的行為無意中加快了這個過程。曾經承接這功能的是禍祟神和妖鬼,但高天原和地域孤立了現世。
咒靈的出現,讓惡念不再四處飄蕩侵蝕生命,他因此得到了一絲微末的福報。
但親手制造無慘這種“天災”卻不屬于此列。
何況産屋敷一族永遠也不會知道,他們并不曾被懲罰,他們是代人受過。
那位被焚燒的醫師,哄騙無慘以宗主的名義與自己立下束縛,設置代償陣法。以産屋敷所有血脈為生祭,酬謝主宗一脈昌盛獨活。
不死的體魄,絕強的恢複能力,無上限的成長空間,能吸收詛咒且不被反噬,不會咒靈化失去神志,還擁有絕對忠誠的下屬。
除了要吞噬血肉和不能曬太陽。怎麼能不算“昌盛”?
而願意為了這樣的“家主”承擔罪孽的人,又怎麼能不分擔詛咒?若不是他們代代行善,和鬼王死磕,早就傳承斷絕了。
向善之人困于災禍,為惡之徒高升廟堂。這又是一筆孽。
鬼舞辻無慘死後,産屋敷與神官二族得到多少回饋,羂索就得到多少反噬。
他在漫長的生命中積累下來的手段被不斷消耗,敵人不斷逼近。曾經能随意轉生以某人的身份終老,現在隻能選擇術士的身軀,且每具軀體的使用時間越來越短。咒力若來越微弱。
上兩具被他抛棄的軀殼,平均隻用了三年。
他舉起“自己”的手掌,經過今天的咒力洗煉,這具身軀開始向咒靈轉化。他清晰地感知到,一旦轉化完成他的術式便再也不能發動。
“如果不是掌握了‘門’,我會死得更快吧?
多麼神奇啊。通向另一個世界的......”
另一個世界,不是高天原也不是地域,完全不同的運行規則。
他隻不過是沾染了其中的一絲氣息,便讓世界無法徹底抹殺他。
因為他已經不是完全屬于“此處”的生命了。
“兩隻猛獸相争,兔子可以趁機活命。嗤——”
曾經他以為自己是天道的寵兒,但越來越艱難的現實逼着他承認:你因像老鼠一樣走在夾縫中而活命。
但,不甘心。
他的計劃趨近完美,隻要得到那個身體,那具他一定想要擁有的身軀——擁有咒靈操術的,夏油傑的身軀。
“多麼特别的術式啊。我可是準備了一百年,又親手培養了十餘年。怎麼能夠放棄呢?
隻要再逼一下,再有半年,他就會和六眼反目成仇。隻要在他那繃到極緻的精神上輕輕一挑——馬上了,馬上了啊——”
無論他是否被允許,無論他是對是錯。隻要計劃的最後一環落扣,他将扼住世界的咽喉。
“首先是一億生靈,再然後......”
一雙蒼白透藍,指節上帶有縫合線的手握住他的手掌,将他的話接了下去。
“呐,再然後,會怎麼樣呢?”
再然後,他是否被允許,是否被偏愛還重要嗎?他将是新的主宰!
臉頰圓潤的咒靈睜着一雙鴛鴦眼,天真地低頭看着羂索。
他赤裸的身軀和及腰的長發都是灰蒙蒙的藍色,軀體上滿是拼接一樣的縫合線,整個人像科學怪人制作的拼接怪。隻是容貌格外秀氣可愛,癟着嘴求教的樣子,讓人不忍心拒絕。
“真人......是吧?”羂索抽回自己的手:“怎麼樣,我的靈魂好玩嗎?”
【是個棘手的家夥呢。】
幼兒一樣純稚的笑容出現在真人臉上:“好玩啊,縮成小小的一團在不停顫抖呢~就像......被蛇鑽進冬眠的窩裡的松鼠一樣。”
他向後一倒趟進水裡,用各種方式撲水以讓自己浮起來,很快就掌握了四肢的用法。
胎膜一樣的咒胎表皮融化在溫泉中,扭曲的惡意逼着羂索站起身,緩緩向岸上走去。濕淋淋的衣物被寒風一吹立馬開始結冰花,但他的身軀已經開始遲鈍,并不覺得有多麼寒冷。
軟皮一樣的觸手卷住他的小腿,靈活地向上探進他的衣襟當中,抽出一個小小的瓷瓶和數顆被符紙團住的草藥。【1】
在羂索反應過來之前,觸手利落地捏碎瓶身,将裡面金燦燦的丹藥扔進溫泉。草藥身上的符紙被暴力扯碎,體型陡然膨脹,一邊發出刺耳的尖叫聲一邊被摁進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