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塗猶豫了一下,環顧四周後不情不願地離開。
若說伶俐,十個俞塗加在一起也沒有一個江歲合他心意,隻不過那孩子滿身的心眼都是實打實的。蘇閱正是缺人手的時候,與其收下一個不知底細的聰明人,不如留下這個呆呆傻傻的。
直到俞塗消失在前廳,江歲猛地握住蘇閱的手:“長公子若是有用得上江歲的地方,江歲萬死不辭!”
蘇閱的心神震蕩了一下,回握住江歲的手,卻沒有說話。
他一身赤膽忠心,蘇閱從不懷疑。
“連你都如此猜測,難怪人人要置我于死地。”蘇閱苦笑一聲,手虛擡江歲的膝蓋,讓他自己起來,“随我去側廳。”
江歲起身,自覺地站到蘇閱的後面,推動輪子。
他們到了側廳的角落,蘇閱對這裡熟悉,隻有從前廳過來的一條道,不會有人偷聽,老侯爺曾常常和幕僚在此議事。
“這五年發生了什麼,你可願細細說與我聽。”
江歲目光一震,卻并未反問,隻是捋了捋頭緒道:“五年前……”
他将記憶扯回五年前,簡單挑選了些最重要的事情說。
蘇閱聽到“抛下瀕臨崩潰的甯文侯府一走了之”這句話時,輕輕捂住了心口。
蘇硯一句話帶過的五年,隻給了蘇閱一個大概的輪廓,即便往壞處去想,也不如旁觀者的訴說來得真實。
争奪、刺殺、攔截、窮困。
江歲隻是挑着說,便讓他心頭悶得難受。
良久才道:“江歲,若是我不争呢。”
江歲愣了一瞬,繼而堅定道:“那屬下護您離開皇城。”
蘇閱沙啞道:“你是如何知道我回來的。”
“長公子,您重逢節出現在覃月湖西岸的事情在京城已經傳開了。”江歲将偏廳的簾子降下來,他曾是府中人,對這裡非常熟悉,“還有人押注,說您回來必會掀起一陣風波,可過去許久也不見您露面,我便鬥膽猜是小姐将您困在府中了。”
“你此行找我,她……可有為難你。”
“沒有,小姐待我還算溫和。”江歲對蘇閱隻說實話,“但此地不可久留,大人等我,過幾日我想辦法帶您出去。”
“……不必。”蘇閱手無意識地挑動衣服上的流蘇,“阿硯待我……也算溫和,她是我妹妹,又怎麼會傷害我。”
“溫和”兩個字說的不利索,他違心地避開江歲的眼神。
江歲如今有了家室,和他們這些爾虞我詐,再無相關了。
“公子,今時不同往日,小姐早已不是當年的孩子了。”江歲壓低聲音,“這五年來,小姐雷霆手段行事殘暴,公子萬萬不可久留!”
他很在意蘇閱安危,侯府如今對于長公子來說,無異于龍潭虎穴。
其他人不會同他說這個,如今的蘇硯他一無所知,隻是下意識有些擔憂:“那她豈不是得罪了很多人。”
老侯爺奉行的是中庸之道,從來不會教他那些尖銳激進的手段。
處在激流之中,要發了狠才能站得住腳跟,想必這些年她過得并不好。
“小姐确實得罪了許多人,但如今也無人敢得罪她了。”江歲蹲在蘇閱面前,“如今陛下回避政事,侯爺為三皇子出謀劃策,重逢節後原本是立儲之日,大殿下遇刺未必沒有小姐的手筆。”
“江歲。”蘇閱不悅道,“慎言。”
“江歲賤命一條,可長公子須得知曉這些,才能盡量保護好自己。”他耳朵聽着外面的動靜,語速越來越快,“公子如今處境比您想象中更加危險,立儲在即,令丞司如今為三大法部之首,更是幾位殿下的眼中釘肉中刺——”
江歲的聲音戛然而止,回頭看向外面。
哒哒。
外面有人敲了敲柱子,俞塗站在簾子外面,隐隐約約透出了被光線扭曲的影子:“公子,江歲大人該回去了。”
蘇閱摩挲着食指關節,用眼神按捺住了江歲,清了清嗓子:“下次再說吧。”
外面的人走進來,神色如常,看起來是什麼都沒有聽到。
江歲不得已直起身體,臨走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
大約也知道他想說什麼,蘇閱微不可察地搖搖頭。
等俞塗送了人回來,闆着一張臉,目不斜視地推着蘇閱回院子,蘇閱到底是沒忍下疑心問道:“你聽到了多少。”
若問的是聽沒聽到,俞塗還要糾結一下回答是或者否。偏偏長公子問的是他聽到了多少,俞塗心裡打了半天的草稿一下子碎了,輕易被套了話:“都……差不多。”
“你是如何避開江歲的耳力。”
俞塗也不能背後說前輩的壞話,但皇城裡養出來的侍衛和戰場上萬裡挑一活下來的死士沒有什麼可比性,隻好盡力委婉道:“流雨大人總說屬下沒什麼存在感。”
“說實話。”
俞塗斬釘截鐵道:“江歲大人太弱了。”
蘇閱莞爾:“難得阿硯身邊有你這麼心直口快的人。”
俞塗一闆一眼道:“都是侯爺教得好。”
蘇硯把這個實力強勁的人放在他這裡,究竟是想保護他,還是想讓他斷了逃跑的念頭。
兩人到了後院,隔着高牆,在主宅和仆人們居住的後面,隐隐傳來幾聲悶悶的慘叫。
就像是被厚厚的石牆壓了一層又一層,封在地底的鬼魂在嘶吼。
即便聲音微弱,卻叫聽見的人寒從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