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他交代,有此他挑着擔子走街串巷賣貨,路過秦淮河東岸時,忽然看到有馬兒失控,沖着一個妙齡女郎奔去。
他二話沒說救下了即将被踏在馬蹄下的女郎,自己還磕傷了腦袋。裴若芸為人天真純善,說是要報答他,但他覺得就是一樁小事,便在去醫館的路上不告而别。
由于他賣的胭脂水粉便宜還好用,便經常有高門大戶家的侍女、嬷嬷專門等他挑貨去後門賣。
第二次見面便是這種情況。
裴若芸那天從後門翻牆出去玩,結果沒踩穩,從牆頭跌了下去,正巧跌在他懷裡。他手中準備遞給侍女的胭脂被摔了一地,嫣紅的顔色鋪在青石闆路上,宛若他漲紅的臉。
兩次救命之恩,說來也俗套,兩人就這麼一來二去認識了。
而後順其自然的,裴若芸愛他的熱心和堅毅,還有不輸貴公子的樣貌。
隻是門第不同,注定沒有結果,裴若芸不理解陳光貴為什麼不願意去提親。
陳光貴是自卑的,那樣的門楣,分明是他祖祖輩輩都接觸不到的地兒。但男人可笑的自尊不允許他說出這些心裡話,他隻能默默地、起早貪黑的、更加努力的賣貨賺錢,試圖有幾分配得上裴若芸的東西。
兩人矛盾越來越多,裴若芸千金小姐的嬌貴、“矯情”,讓他感到不适,卻也隻能忍着。直到有次争吵,裴若芸說了句:“你個販夫走卒,也配跟本小姐吵?”
陳光貴的本就脆弱的自尊,被踩得粉碎。
他一度想同裴若芸分開。
但人都是自私的,一條富貴路擺在腳下,他如何能放下?
于是在一次喝酒後,他有了主意——他要哄着裴若芸,和他生米煮成熟飯,這樣他定遠侯府姑爺的身份,就沒得跑了。
說來可笑,他陳光貴對高門世家的了解都是從茶館裡、話本裡或者旁人的三言兩語裡來的。真正的高門世家怎麼會因為女兒失身貧寒之人,就草草嫁出去呢?這些高門隻會悄無聲息讓他消失,然後瞞死這樁醜事。
陳光貴做了一計,哄着裴若芸跟他在定林寺禅院的池塘見。
他打算軟的不行就來強的,那片池塘不遠處,就有個鮮少有人踏足的竹林。
誰知裴若芸雖天真,但到底也是高門貴女,話剛聽了一半,就怒罵陳光貴是卑鄙小人。
争執之下,他怒從中來,失手推了裴若芸,見裴若芸磕死在石頭上,他一不做二不休,用石頭沉了裴若芸的屍身,而後跌跌撞撞下山。
他想跑,可沒有路引,沒有地方可去,因此在家渾渾噩噩過了一個半月,直到謝珩帶人上門。
說到底也是太過貪心。
……
謝苓對這樁事,很多的是感慨。
說她迂腐也好,嫌貧愛富也罷,她總是覺得門第不同,難以相愛。
本朝選官之法是依照門第而來,寒門子弟極難有出頭之日。雖說她也覺得這選官之法太過狹隘,但身在本朝,也是無奈。身為女子,嫁給貴公子也可能遇人不淑,嫁給寒門也可能遇人不淑,那為何不幹脆找個高門出身的?起碼不會生活困苦。
謝苓搖搖頭,不再胡思亂想,轉而思索起下一步計劃。
——
日子飛快,轉眼到了九月二十。
自打重陽節一過,天氣霎時冷了下來。留仙閣小池塘裡的魚兒,都有些無精打采。
謝苓怕冷,身上的衣裙比讓人都厚實些,顯得細柳般的身形豐潤了不少。
這些日子謝珩早出晚歸,她常常四五天才見到一回。
許是謝珩白日經常不在家的緣故,伺候狸奴的侍女便有些不盡心,那隻狸奴餓得慌了,跑到她的留仙閣來偷吃桌上的糕點。
雪柳還心疼這隻狸奴,要給它喂吃的,但謝苓知道這東西後面可能會給自己帶來麻煩,便心硬着拒絕了,隻在狸奴偷吃時裝作看不見。
還被院裡其他侍女私下嘀咕了幾句“心真狠”,叫她正好聽見。
心狠就心狠吧,謝苓覺得自打那個夢,她就不是好人了。
遠福到院子裡的時候,看見的就是美人身着丁香色衣裙,出神地站在池塘邊上,素白的手有一搭沒一搭的丢着魚食。
他加重腳步輕咳一聲。
“苓娘子安。”
謝苓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居然把一天的魚食都投進池塘了,魚兒吃得快翻肚皮。
她若無其事地收回手,朝遠福露出得宜的笑容:“原來是遠福大哥。”
“可是堂兄有何安排?”
遠福點頭,恭敬道:“公子喚您去言琢軒一聚。”
謝苓一頓,轉而若無其事地随遠福往外走。走過垂花門時,不經意問道:“堂兄可說是何事?”
遠福替謝苓推開院門,隻說了句:“奴才也不知,苓娘子去就知道了,公子在東暖閣等您。”
“勞煩遠福大哥了,苓娘這就過去。”
“苓娘子客氣。”
……
謝苓邊慢吞吞往東暖閣走,邊回憶夢裡的情景。可把夢都細細想了一遍,也沒想起有這麼一檔子事。
誰知這謝珩又要弄什麼幺蛾子。
待走到暖閣外,她掩下眸中的不耐,換上柔順的表情。
一進暖閣,就見謝珩斜坐在羅漢榻上,身上穿的是件廣绫玉色的大袖衫,腰間懸着枚暖色玉墜,手中捧着一卷書,烏發未束,随意地披散在身後。
比平日裡多了幾分散漫。
聽到動靜,謝珩眼睛擡也不擡,淡聲道:“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