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藍杭綢軟簾的遮光上佳,外頭陽光大照,屋内還是昏暗的,雅詩照常醒了,她見賈蓉睡得踏實,小心翼翼的起身收拾。
如今的規矩是賈蓉當值時,隻要前一晚賈珍不在尤氏房裡歇,翌日雅詩省過尤氏後,便會跟她一塊用飯。
如果賈珍在,雅詩隻在門外請個安便回自己院内自吃。
賈蓉在家休沐時,雅詩早晨省過尤氏,就回來伺候賈蓉,早飯也跟他一塊吃。
巳正到尤氏屋裡,管家娘子們領牌回事。
處理完家事就不用再來尤氏這邊,晚上跟賈蓉一塊行晚安禮即可。
賈蓉用過早飯就要出門,他的頂頭上司丙班的班頭喜得貴子,滿月宴就在幾天後,他們幾個同僚商議定了今日去珠市大街淘幾件禮品。
雅詩給賈蓉選了一件棗褐色杭綢道袍。
賈蓉穿了鮮亮新衣,笑得合不攏嘴。
雅詩卻道:“這是如纓的針線,我近來哪有功夫拿針?”
賈蓉笑嘻嘻:“奶奶不吩咐如纓,這丫頭片子哪裡舍得給我做活?我還是領奶奶的情。”
又說了幾句俏皮話,賈蓉就風風火火出門了,去得遲了讓同僚等自己可就不美了。
雅詩便來到尤氏房内,說些閑話打發時間,等到時辰了直接在這裡處理家事。
等管家婆子們回完事,一一離開了,雅詩便進了内室。
尤氏哪裡是舊疾複發,不過躲在家的托詞罷了。兩府皆知,所以她“病”了這些日子,每房都是派人送了一些滋補品,沒有誰親自來“探病”。
但樣子還是要做一下的,尤氏靠在靠墊上,錦褥蓋到腋下,正閉目養神。
雅詩輕輕給尤氏掖了掖被角。
尤氏睜眼,見是她,笑了:“你家事處理有條有理,後宅的事交給你,我也放心。往後在甯德堂辦事吧,時間上也以你便宜為準。”
雅詩笑着搖頭:“媳婦不過是蕭規曹随,照着太太往日行事罷了。還需太太再指點些時日,心裡才踏實。”
其實尤氏并沒能指點雅詩什麼,确實如她所說,雖每天都有二三十件事要辦,但還真的沒有什麼新鮮事,不過是些人情交際,迎來送往。
事事有條例,有規矩,按以前的例不錯樣的辦就是了。
雅詩笑道:“正有兩件事要請太太示下。”
尤氏便問什麼事。
雅詩笑道:“昨兒個我去西府給老太太請安時,順路去琏兒叔院裡探望了二姨。那東廂房倒是收拾的精緻華麗。
隻是二姨帶來的小丫頭小霜一團兒孩氣,不會看眉眼高低,琏二嬸給的善姐也呆呆笨笨的。
我記得三姨出嫁時,太太是贈了一個丫頭,一房家人陪房。二姨做了姨娘,不好給陪房,是不是要添上兩個丫頭才算公允?”
尤氏一拍腦門:“看看我,都病糊塗了,竟連這麼重要的事都忘了,我的兒,多虧了你提醒,不然我豈不成了厚此薄彼之人了?”
她這幾天光生氣、怨恨、羞慚都忙不過來,還真忘了這事。
她最知道王熙鳳此人,好事掐尖,錯事推诿,嘴甜心苦,兩面三刀。
她雖埋怨尤二姐不應如此行事,不光弄得二姐自己日子難過,還捎帶丢光了尤家的臉,但到底不忍看她受王熙鳳磋磨。
尤氏吩咐佩鳳:“你把銀世明家的叫來。”
不一會兒銀世明家的來了,笑問:“太太奶奶有什麼吩咐?”
尤氏假意咳嗽了兩聲,才說道:“我想選個靈巧可靠的丫頭,跟我身邊的紅霖一塊,送給尤二姨使喚,一時沒有頭緒。”
銀世明家的想了想,回道:“萬兒和心恬最出挑,還有心惟,南星,江籬,這幾個都是二等丫頭裡好的。”
尤氏便道:“那就紅霖和心恬吧,你安排下,明天一早就送到二姨屋裡。”
銀世明家的領命下去了。
雅詩又說了打算為惜春請個擅畫人物樓台的師傅:“畫師是我幼時密友,媳婦想先去她家探望探望。
若她願意出山,媳婦就在園子裡辦個小小的賞菊會,隻請我娘家妹子和大觀園住的幾位姑姑,拜師之事能成自然是好,不成也有個賞花的由頭。”
尤氏笑道:“如此甚好,你忖度着辦吧。”
雅詩回房換了衣服,按例魏錦需為夫守孝三年,算算日子,應是上個月剛出孝,雅詩善解人意的穿了月白緞襖,石青素裙,隻帶了晚秋和如絹兩個貼身丫頭,乘坐馬車趕往金宅。
金宅離賈府不遠,三條街外大冉胡同最裡面那家就是。
這座宅子還是魏錦的陪嫁。
金編修雖在長安縣裡有幾十畝良田,供他讀書考試不在話下,但想靠那點租金和編修的俸祿,在寸土寸金的都中買房子,難于上青天。
魏錦看上書生才華橫溢,魏父也看好這後生潛力巨大,大手一揮,給女兒陪嫁了宅子。
誰知造化弄人,金編修英年早逝,徒留魏錦掙紮度日。
許雅詩思緒萬千,正惆怅中,金宅已到。
金宅大門緊閉,門前一個人都沒有。
晚秋敲門:“有人嗎?金大奶奶在家嗎?”
大門打開了一條細縫,蒼老的聲音問道:“你是哪位?”
晚秋忙笑道:“京畿道許禦史家大姑娘來探望金大奶奶,望通報一聲。”
又過了許久,大門才吱呀打開。